毕业共识

　　蒋诵话音落地。

　　她其实很想驳回蒋诵的话。

　　她根本一点不紧张，表白也不过是正常流程，是蒋诵该做的。

　　但大抵从前听他话听多了，关心肢体不受控制地拎包愣愣地起立，期待的小心思展露无遗，举止透着傻乎乎的可爱。

　　她走了两步，蒋诵顺势牵住她手腕，触感微乎其微，关心低头注意到他的手。

　　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除了拇指按在前臂内侧，其余四指仿佛绳索缠绕住她微凉的手臂，大概是手掌里因训练磨出的茧子与他修长的手指共同若有若无呈包裹的姿态贴在她皮肤之上。

　　亲吻一般。

　　关心没有甩开，只是疑惑回看他。

　　“饭还没吃。”蒋诵平静地说。

　　不是说表白吗？

　　关心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蒋诵不是故意逗她的吧？

　　“你好烦。”关心不是在责骂，她明白自己在求饶，脸红心跳全然藏不住。

　　“抱歉。”蒋诵轻笑着，点点她的手示意她坐回去。

　　正要坐下，一声强烈震撼的爆炸轰响吊起了所有人的胆子。

　　巨大的推动感于感官之上冲击而来。

　　关心下意识俯身要捂耳朵。

　　蒋诵极迅速先她一步倾下身子抱住她，双臂死死环在她背后，将她脑袋护在怀里，帮她隔绝一切恐慌与无助。

　　尖叫声此起彼伏。

　　“别怕。”他安慰关心的同时蒋诵透过玻璃窗朝声源地望去，估计情况。

　　“从安全通道下楼。”蒋诵告诉身旁着急忙慌要逃离的男人。

　　男人慌张点头，带着妻子要走，边走边喊：“安全通道出门右转第二个口！快走！”

　　“蒋诵……”关心心有余悸地喊他。

　　关心知道爆炸不简单，她看见那边一片焦黑，无论是墙壁玻璃或桌椅全部被摧毁，连旁边店铺也未能幸免。

　　那里面，或许还有人。

　　“走。”蒋诵把她领去安全通道，边走边打电话给公安局同事。

　　“尽快下楼出商场，保证自己安全。”蒋诵对她说。

　　她懂，她万分明白蒋诵的意思，她应该配合他，她不能浪费蒋诵的时间。

　　可是关心脚定住了，她夹带颤抖的哭腔尽是恐惧：“你……要下来。”

　　“乖，你下楼。”蒋诵暂时不能排除人为引爆的可能，或许还有二次爆炸的风险。

　　“别怕。”他快速把她抱在怀里轻抚她的脸，抹掉她眼泪，随即冲到对面。

　　一小时过去。

　　关心被巡查人员拦在警戒线外，警察，消防队，救护车相继赶到，商场大门口不断有人被抬出来。

　　新闻记者在她身边报道，用飞快流畅的语速讲解此刻的危机情况，警笛与救护车的鸣笛交互闯进记者的收音器。

　　“据悉，该商场爆炸事故由人为放置□□导致，二次爆炸……”

　　二次爆炸在关心下楼后不久，与先前一样的威力，震感鼓动耳膜。

　　专业人士彻底排查清楚商场设施，确定不会再有爆炸，情况基本稳定是在一个半小时之后。

　　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遇难。

　　关心时刻注意着商场大门的情况。

　　紧迫的人群中，关心终于看见蒋诵，他抱着一位孕妇出来，将其移交给救护人员。

　　她疯了一般地顺着栏杆横向奔跑，只想确定蒋诵有没有受伤，她看见蒋诵跪地了。

　　“哎！这儿不能跑！不能过去！”负责管控地域的警察抓住她严肃警告。

　　“我没有过去，我就想看看，我没有跨栏杆！”关心透过警察的肩膀继续观察那边的情况。

　　“赶紧离开！不是开玩笑！”

　　关心没看到蒋诵再站起来，绝对没有，她要慌死了，喊道：“我男朋友在里面！他在救人！我只想在这里看而已警察同志！”

　　警察无可奈何，她确实没有超过警戒线，栏杆在线外。

　　待警察松了手，她为了看清楚，头一次不管不顾地拿手撑在栏杆，脚踩上护栏最底端，增高自己的视角，只想看远一点。

　　她看见蒋诵再次进去。

　　搜查结束，直至确认商场再无待救人员，才堪堪收尾。

　　她是被蒋诵的同事送回家的，同事看不了她默默落泪的样子，偷偷说蒋诵没获得上级批准贸然与恐怖分子对线，被带回队里了。

　　她问同事蒋诵有没有受伤，蒋诵同事答得万分肯定，跟她保证绝对没受伤，不然也不会回队里。

　　两个炸药包分别藏在一楼和三楼，□□破坏力不容小觑，罪魁祸首留在商场欣赏自己的杰作，手里挟持着一名孕妇。

　　第二天，有关爆炸案的新闻铺天盖地席卷网络平台。

　　关心坐在办公桌前一言不发，托腮对着电脑沉思，面临昨晚恐怖的突发情况，她是无能为力的多数人，需要靠逃离现场规避危险，这是正确的做法，他们的撤退为救援人士提供了空间。

　　一拥而上，奋不顾身的空间。

　　多一个人安全，就少一份忧患。

　　她知道是自己的职业病犯了，可就是忍不住去想，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她的错，却成为激化她无能悲悯的征兆。

　　“关心，昨晚你是不是在那边吃饭，我听齐若弦说来着。”周轩辕问了一嘴。

　　“啊？”关心点头回他，“嗯。”

　　周轩辕继续敲键盘：“幸好你没受伤。”

　　是啊，她是幸好，不幸的已经葬身当场，有些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生命体征微弱。

　　吃午饭时，关心收到蒋诵的第二条消息，上一条还是昨天夜里发的，简短的一句：我没事，还有事处理，让人送你回去。

　　蒋诵：【挨罚呢，下周才能出队，别担心】

　　关心：【功过不能抵吗？】

　　蒋诵：【哪来的功，工作职责内的事】

　　蒋诵：【不守规矩得写检讨，加体罚】

　　他知道关心聪明，昨晚结束让人送她回家，告诉她实际情况，这会儿再撒谎会显得真实几分。

　　况且他只撒了一半，他确实在写检讨，只不过不在队里写在病床写罢了。

　　昨晚为解救被匕首抵住喉口情绪激动的孕妇，情急之下他无法顾及到自己，只好放弃与后面伺机出手的警察相互配合的策略，他冒进的做法最终导致左大腿外侧被匕首狠狠刺了个扎实。

　　关心：【你吃午饭了吗】

　　蒋诵：【写检讨呢，偷着给你发个消息】

　　关心：【那你偷着跟我说句话，发语音】

　　新蹦出来的文字让令蒋诵心一惊，瞬间瞥向敞着的病房门外，又看看左边刷视频震天音量的大爷，右边打电话唠嗑滔滔不绝的阿姨，开始打字：【干脆让我领导跟你说话呗，你求情让我打个电话？】

　　两分钟过去。

　　关心：【我想听你声音不可以吗？】

　　关心：【一句话就好，求你了】

　　蒋诵扭头看她发的字，刚写没两行的检讨在手中瞬间揉成一团。

　　他下床，一瘸一拐地朝门外走。

　　护士站的护士喊他：“上哪儿去，会渗血的。”

　　“去楼道接个工作电话。”

　　知晓他是特警，护士没再多劝：“尽快，你队长特地嘱咐过不让你出院。”

　　“不出院。”

　　保险起见，蒋诵还是发语音：“这下是真偷着说话了，就这么想我？”

　　听到他精气神饱满的声音，至少能证明他伤得不重，关心放下担忧：【你回去写检讨吧】

　　“这么冷漠？”话说一半蒋诵撤销了语音，想起昨晚她流泪的样子，赶忙打电话过去。

　　“是不是怕？”他问。

　　“没有怕。”关心答。

　　蒋诵算是明白，却找不出话来安慰，恨自己没口才，轻声说：“别难过。”

　　“嗯。”关心忍着哭腔抿唇发音。

　　蒋诵几乎共感她的颤意，胸口发紧，告诉她：“没人愿意这种事出现，挽回也是种。”

　　命悬一线者拼力求生，挺身而出者竭力挽救，忐忑不安者尽力祈盼。

　　无人置身事外，而关心是后者，无助且无用的后者。

　　“我知道……”她捂脸低声啜泣。

　　片刻的安抚使关心慢慢停止呜咽。

　　蒋诵半倚在墙壁静静陪伴，原来爱哭真是她性格一部分，高中时候他以为关心年纪小爱哭是正常的。

　　“你这样，干脆我偷着出来陪你？”他逗她。

　　“真的要一周后才能看见你吗？”关心问了这一句。

　　“周末见。”

　　“还是不要了，你认真受罚吧。”

　　“太冷漠了，一点儿不心疼我？”

　　周五，关心按时按点上下班两天，终究没忍住跑去腾青市第一人民医院。

　　本来不知道蒋诵在哪，但夏婵有本事能弄到蒋诵的位置，她还是找了夏婵。

　　夏婵告诉她爸蒋诵受了伤，夏父打电话给蒋东渊问了两句便知晓了蒋诵的情况。

　　匕首刺进蒋诵大腿伤及股外侧肌，出血严重，经过缝合基本无大碍，但不是一周就能痊愈的。

　　蒋诵前天便被沈女士转到一院的单人病房去，他本来不愿待，一听杨海京说上级领导对爆炸案极度重视要找他谈话，为了清净还不如躺在医院，他可不想再听批评。

　　房里没人时还能给关心打个电话。

　　关心按电梯上楼，向护士言明自己找蒋诵后便朝前走去，高级病房的管理实在严格，走廊寂静无声，唯一的声响在蒋诵的病房里。

　　病房门大开。

　　“那不正好是我的尺寸。”

　　关心走至门边听见这句，讶异间抬眸，映入眼帘便是华盈淼坐在沙发为自己戴上戒指的场景。

　　蒋诵身穿病号服，正好背对着她往里走。

　　干净锃亮的玻璃矮几上放着戒指盒，一枚戒指在盒里，一枚在华盈淼的中指上。

　　两枚戒指很闪亮。

　　关心失神地想，那是钻石。

　　他们没有分手吗？

　　蒋诵，把钻戒当礼物送给华盈淼。

　　蒋诵向她隐瞒受伤的事实她可以理解成是怕她担心难过，但一周见不了面恐怕不是为了避免她伤心，而是防止她撞见这样的场面？

　　他送什么不好偏送钻戒，一边向她诉衷肠，一边朝华盈淼表爱意。

　　尽管眼见为虚的道理她明白，关心仍无法劝服自己接受，身后高跟鞋踩在瓷砖地上的清亮声响仿佛在提醒她要走得更快，否则就要被发现。

　　仓皇逃离的过程中，关心开始埋怨自己，她还是在意那件事。

　　他能救你就能害你，人是会变的！

　　他能谈第一次就能谈第二次第三次！

　　八年里他找过你一次吗？

　　你确定蒋诵还喜欢你吗？

　　电梯抵达负一楼，关心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听劝，嫌弃自己的愚蠢和幼稚。

　　不，不是她的问题。

　　电梯抵达负一楼，关心重新按键。

　　她要去问清楚，她得骂死蒋诵，她不能受这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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