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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魔(上)
程韶首先看到的,是灯火通明的庙宇,以及端坐在神龛上金身神像。
与在暮兴村看到的半截神像不同,程韶此时看到的神像是完整的,被香火簇拥,神情悲悯,安宁祥和。
相比于肃穆,更多的是亲和。
像是再普通的蝼蚁,也有资格在其面前诉说自己心愿的慈悲之神。
接下来,程韶看到的是在神像前跪着的殷潼。
并不是向着神像,而是向着门外,头无力地垂着。
就好像上一次在暮兴村的时候,殷潼被心魔困住,也是这样,跪在山神庙中。
只是此处这座山神庙并不破败。弦月当空,屋顶上的瓦片是鲜艳的色彩,没有树木寄生,有香火供奉,一片金碧辉煌。
在这样热闹的色彩中,仿佛连沉睡其中的殷潼,都只显得像是小小的装饰品。
从磷火一般微弱的亮光,到整间山神庙,门口的灯架全都灯火通明,程韶一时间觉得自己的眼睛接受不了这么多光线。
程韶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哪里。
正犹豫着,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只小小的黄鼠狼,直起长条状的身体冲程韶招手:“程韶,程韶,快过来,快过来。”
见她犹疑,那黄鼠狼几步蹿了过来,叼住她的裤腿:“快进来,你安全了。”
“刚才外面的神像……”
程韶的鼻尖还在整夜的寒风中没有缓过来,指着外面。
“地灵神早已式微,这回可都是拼了老命把你救出来的。我当时被湮控制,不得不帮她做事,试出了你家龙的心魔,才让你们一再被困。”
“但是我们黄皮子睚眦必报,仇人一个都不放过,有恩也必须偿,所以我这次是来帮你的。”黄赤弦用嘴叼着程韶的衣袖,让她去摸昏迷中的殷潼。
殷潼的脸上是冰凉的,呼吸微弱,像是挣扎在蛛网上的蜻蜓一样,仿佛下一刻就会死。
“他的心魔,还得你来破。”黄赤弦前爪撑地端坐在地上,认真地跟程韶说道。
它的皮毛,不像是白倾珠那样每天毛绒绒干干净净的样子,而是脏兮兮的,身上还沾着露水草叶,像是刚从哪个草堆里钻出来,还没来得及舔毛。
它的边缘模糊,没有影子,烛火的映照下,是半透明的,像是佛前燃烧的烛火上,即将飘散的烟粒。
这只是一缕残念,它早就死了,却还记着,要将恩怨清偿。
“砰”的一声,爆炸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打破了寂静的夜色,布满浓雾的森林里亮起各色光彩。
湮和郎锋,要追上来了。
雾中有影子移动,前去阻拦,正是黄赤弦口中那些早已式微的地灵神们。
地面震颤,神龛上的金身摇晃,皲裂满眼,金漆片片剥落。
头顶上的房梁也摇晃。
仿佛要天塌地陷。
一人一狼看向门外,黄赤弦两下起落就跑到门口,提着前爪往外张望。
程韶也跟上去,但是还未看清局势,却有一颗冰凉圆润的珠子塞进了她手里,而后一只属于动物的小小的爪子搭在她的后腰,重重一推:“走你!”
-
从床上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
程韶总觉得自己好像被猛地推了一下,脑袋可能磕到了哪里,所以忘记了什么事。
伦敦的秋天骤然冷了,没有开暖气的房间让人起不来床。
但程韶还是坐了起来,穿好衣服去将窗帘拉开。
时间是早上五点半,浓雾笼罩着道旁树叶零落的枝条,天还没有亮,路灯隐隐绰绰地亮着,是连酒鬼都在沉睡的时间。
今天外边的雾格外浓,将窗台都打湿得好似下过雨。
这是一间伦敦北部郊区的小公寓,排气扇费力地运转着。
程韶伸了个懒腰,她真的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早起的凌晨。
但是外面的雾看起来像棉花糖。
嘴里泛起甜丝丝的味道,程韶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却被外边的雾呛到咳嗽,连忙喝了口刚才倒好的温水。
再去看窗口的雾,奶白色的雾气流动,似乎比刚才稀薄了些。
不知为什么,她好像从那雾气里看出点不知所措的愧疚来,真是好笑。
煮上两颗鸡蛋,等待的间隙,程韶就在窗边的画架后坐下,随手勾勒,竟然画出了个男人的轮廓。
水汽顶得锅盖砰砰跳跃,程韶去关小了火,又将盖子半扣在牛奶锅上,再回到画架边,却失去了继续画下去的思路。
卡了好一会儿,程韶终于搁下画笔,换了张纸,突然想起来今天是要去做作品集了。
对,那块紫水晶,是以前跟家里一起出去旅游时买的,她原本不想用,但是购买宝石,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太不现实了。
所以程韶仔仔细细打好了设计稿,要从今天开始第一天……
一个被保存在丝绒盒子里的紫水晶胸针,在她显示器下放着,跟她的设计稿一模一样。
紫色鸢尾花,以黄金作蕊,金色的圆盘扣针,是比想象中更优雅华贵十倍的实物。
她已经做完了吗?
她什么时候做完的?
而且,盒子里,为什么还放着一颗小小的黑发晶珠。
程韶伸手将那枚胸针拿出来,眼前却闪过一个男人从雾中走出的模糊影像。
他高挑瘦削,额发微卷,一身黑色制服衬得皮肤玉白,肩侧有某个金属的勋章,程韶的脸颊甚至感受到了擦过那金属勋章的凉意。
他是谁。
今天怎么怪怪的。
程韶定定神,作品集第一件做好了,还有第二件。
今天要早点去工作室,实习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
程韶强行镇定了心神,打开电脑把第二件作品的设计再优化了一些。
闹铃响了,到了出门的时间。
程韶每次都想早点出门,但是每次出门都是急急忙忙。
郊区的树多,她将单肩的背包背好,背包的皮革穿过雾凝结出水珠。
道旁的树、周围的景,一如她高中的每一天,但又是后来的某一天。
刚好准点,程韶上车,刷卡,跟司机打过招呼,然后去后面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程韶坐在靠外的座位,伸手摸摸里面,靠里的座位是空的。她是怎么形成这样的习惯动作的,以为靠里的座位上会睡着一只小猫。
这个点的车上没有什么人,太阳出来了,将色彩铺开于蓝色的天幕之上,漂亮得好像精心调制过颜色的明信片。
附近的地铁站到了,只要是下雾的时候,地面就总是湿漉漉的,来自人们的鞋底,来自沾水的大衣,来自呼啸于地底的空气。
地铁上的人多一些。
不少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有些绅士拿着长柄雨伞,时不时抬腕看表;斜对面的座位上,有流浪汉用帽子这盖住脸,旁若无人地补觉;而更多的,是跟她一样,赶着去上班上学的通勤人。
古老的地铁里,一节车厢仿佛将所有人都压缩到了统一阶层。
地铁在每个站台停车,像毛细血管一样跟外面进行一场匆忙的交换,然后又继续驶向下一个站台。
但是在恍惚的一瞬间,程韶却在余光中看到了某个出挑的身影。
从车窗的反射中,她看到了一张来自与来来往往的人完全不同的东方面容。
但是等她回头去看,却没有找到目标,仿佛刚才的一闪而过只是一场思念故乡的幻觉。
程韶摸着心脏,那是一种很浓稠的思念,堵在她的胸口,让她呼吸不过来。
可是她想不起来了。
她的站台到了,程韶抛下无端的愁绪,顺着人流下车,顺着指引和脚步,回到地面。
她实习的这间工作室很出名,地理位置优越,出了地铁口就到了。
程韶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深吸一口气,踩着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台阶推门进入,跟路过的同同事微笑着点头打过招呼,开启自己的一天。
回到预约的工作台,程韶开始做自己的第二件作品。
今天出奇的顺利,没有主设计师无穷无尽的“可以帮我一个小忙吗”和“你应该习惯”,也没有太多的事务,原来今天有个不大不小的展。
所以程韶专心工作了一整天,甚至过了下班时间,工作室里人都走空了都没有发现。
同期来叫她,程韶才回过神来,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一起出门。
“Have you decided which university to apply to? You've been quite late recently." (你想好要申请哪所学校了吗?看你最近都工作得比较晚。)
那是一名跟她关系不错的印度裔姑娘。
这间工作室里亚洲面孔很少,她们又都经常工作到很晚,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朋友。
“Only rough ideas. It's hard to decide."(只有初步设想,难以下决定)
程韶把工作室的门锁好,又确认了一遍。
"Yeah, same here. It's so difficult, and expensive."(我也一样,太难决定了,而且都很贵。)
那姑娘叹了口气,路灯透过沾水的枯叶打在两个人身上。
艺术院校贵是人尽皆知的最大门槛。
“That's why I'm planning to apply for scholarships and prepare my portfoile early. ”(所以我打算申请奖学金,早早开始准备我的作品集。)
程韶说道。
“That's smart.”很显然,同期留得这么晚,也是有着同样的打算。
一路聊着天到地铁站,程韶要先坐地铁,而另一个姑娘要先坐公交。
“晚安,你一定会成功的,”同期笑着跟程韶挥手告别,“你会实现你的理想,然后光明美好的未来在等待着你。”
程韶也笑着告别:“你也一样,晚安。”
但是刚转身,程韶就在远方的树影下见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长长的黑色风衣,在阴影处看不清楚脸,但是在程韶转身的一瞬间,就躲到了树的后边。
看到他的一瞬间,程韶就认出了他,确认了自己今天那些无端愁绪思念的来处。
他是今天早上自己画了一半的轮廓,是自己摸到紫水晶胸针时看到的幻影,是在地铁的上看到的那个男人。
“你等等。”程韶喊道。
但是程韶这一喊,那人却低头快步离开。
“你等等我。”程韶背着包跑了两步,追了上去。
但是那背影越来越远,程韶情急之下,喊住了他的名字:“殷潼。”
那人脚步未停,遁入雾中。
今天这一整天,这场雾就没有消散。
如烟似梦。
就像今天这一整天,只是一场梦。
回到以前的生活里,专注于学业、专注打磨作品,只是一场遥不可及,早就幻灭的梦。
殷潼。
对啊,殷潼。
她现在要做的,是首先要把殷潼从心魔里唤醒。与此同时,也要提防,别让自己也一同陷进去了。
程韶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那个装着紫水晶胸针的盒子,握在手中。
程韶忽然有点想笑,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只是有点感慨。
她的前二十一年半,虽然谈不上平顺,但什么神神鬼鬼,一概不信,只信自己的双手,就能改变命运。
而现在,她出入妖灵局,起手就是以前连理解都理解不了的术法。
她现在究竟算什么。
夜色之中,银色的辉光缠绕环抱着那枚紫水晶胸针,溯石开始。
程韶以为自己会回到机场那一夜,毕竟这枚胸针见了他们的初遇,于那个劫后余生的机场。
再睁眼,却浑身都疼。
眼前场景陌生,飞沙走石,痛感像是跟湮交换命运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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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赤弦:包的,朋友,包的,本大仙办事您放心

程韶:这给我送哪来了。
黄赤弦:(掏出鸡腿默默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