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盼记

　　高公公立刻在洛良帝耳边说了几句，洛良帝顿时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太学最年轻的学子，也就是陆祭酒所说的他最出色的学生？”

　　“此乃陆祭酒过誉了。”梁礼盼苦笑道：“草民只是一介只会死读书的书生，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护着，齐家还尚且不能，算什么出色？”

　　他又言：“陛下，草民两岁时，便与母亲长姐相依为命，舅舅一家对我们一家多有照拂不过是看在外公对舅舅的养育之恩。舅舅非外公亲子，也非母亲之亲兄弟，十数年来的照顾，我们一家人已经很感激，此事儿与他们无关。再且，当日梁家之所以在十多年后盯上我们，是因为知道草民在太学所举行的模拟试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所以想让我认祖归宗。草民年纪虽小，可却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丁，我从未替母亲长姐分忧，却一直受她们庇护。出事儿以后，草民常想，若我当时能够自己站出来与他们交涉，若我能不只顾着读书，对于身边的很多事，其实很容易洞察清楚，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们......”

　　梁礼盼在少林寺中回忆起往昔，他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为家里出过一份力，知道梁雨盼出事儿后，他更为自责内疚，这份内疚压得他透不过气，他无法原谅自己，他感怀伤心母亲之死，伤心自己的腿时，梁雨盼正自己面对这一切。

　　他泪落了下来，转过头对梁雨盼说：“姐姐，是我对不住母亲，也对不住你。”

　　雨盼哭着摇头，“你还小......”

　　“可你也并没有比我大很多......”梁礼盼说：“母亲是我们俩人的母亲，要报仇，便要算上我，姐姐你从小便护着我，如今我长大了，也该轮到我护你了。”

　　雨盼泣不成声，洛良帝此时点了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其实按道理来说，你才是一家之主。”

　　梁礼盼头磕了下来：“陛下英明，请陛下宽恕我姐姐，我愿意一力承担！”

　　闻言，陆子运夫妇连忙称不可为，梁雨盼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她对梁礼盼呵斥道：“你闭嘴！”

　　而后，转而对洛良帝说：“陛下，甭管事情应当如何，事实就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他们并不知情，也与他们无关！”

　　洛良帝深叹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在你科考走进考场时，怎么就没想到会连累他们呢？”

　　“陛下，民女当初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进入考场。”

　　她怎么没想到到？她是想到了，可是......

　　雨盼不自觉地看向了周泽熙，终究还是她不好，她贪恋，才惹至今日大祸。

　　“陛下，民女本是抱着必死之决心进入考场的。我本就打算，将梁栋材他们三人杀了以后便寻一处地方自我了断，是我贪心，贪恋尘世，才惹至今日大祸。陛下既已答应赦免我的家人，那我甘愿就死，请陛下下旨！”

　　闻言，周泽熙脸色黑青，他捏紧了拳头，梁雨盼还是那个梁雨盼，没有任何一点改变。

　　她想死就死，就没想过他会怎么样吗？

　　洛良帝与皇后看着他那脸色阴沉得可怕，洛良帝问梁雨盼：“你说你贪恋，你贪恋什么呢？”

　　雨盼不敢应，也不敢看周泽熙，皇后忍不住劝她：“梁姑娘，人是求生，而不是求死的，本宫听你所言，你张嘴闭嘴就是死，也许对你而言，复仇以及家人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可你自己呢？还有爱你的人，他们怎么忍心看你一个人走向绝路？你这也是将他们推上绝路啊！你可曾想过，若你就这么死了，他们余生皆悲，再也不得安宁？”

　　“皇后娘娘......”

　　“陛下，皇后娘娘，梁雨盼虽有苦衷，可她确实是犯了死罪。”突然有人站了出来，道：“陛下念着她往日的功劳，没有株连她的家人，已是开恩，至于她本人，按律例当斩。”

　　陆家人顿时哭倒一片，呼喊开恩，洛良帝揉了揉太阳穴，说：“不是还说她是火*雷的设计者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泽熙连忙说道：“回禀陛下，如今洛周最强大的火*药武器最初是由梁雨盼所制作，她还将制作所依据的书籍给了臣，洛周才得以量产这些武器。陛下，世人皆知，我朝重文轻武，兵力甚至不及周遭小国，就连先前南邵此等莽荒小国，兵马数量也比洛周要多，更别提北戎了。他们对我洛周虎视眈眈，早有侵略之心，若没有这些火*药，仅凭先前的两万精兵，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是你做的？”洛良帝问雨盼。

　　雨盼点了点头，“民女本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真让我做出来了。”

　　不可置信，实在不可置信，周遭响起了激烈的讨论声。此时刑部尚书走了出来，道：“璟王殿下所提供的书籍，上面有一些久留的笔迹，看着确实与梁姑娘此前留于陆家之书信笔迹一致。”

　　周遭的声音更为激烈，此时本隐藏起来的聂风，走到周泽熙跟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周泽熙道：“请陛下细想，张凌睿，不，梁雨盼领兵救太子，为何北戎愿意以她与太子交换？适时，北戎已知我洛周拥有此等强大的武器，而先前武器的制造乃由太子所监管，他们在路上突然劫走太子，并非是要诛杀我朝皇子，而是想从太子身上，得到制造此等武器的秘密。当日北戎主将便是看到了她当场所制之武器，才愿意放太子回来，此事儿当日一起出征的黄袖勋军皆有目睹。”

　　“回禀陛下，刑部已经问过当日一并出征的黄袖勋军，的确是当日的张凌睿主帅打扮成身患重病的小兵，在北戎主帅前亲自制作了武器。”刑部尚书说道，并递上了一份供述以及笔迹对比报告。

　　洛良帝细细一看，还是不敢相信，“不是，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净琢磨这些事儿呢？你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梁雨盼磕了个头，对他缓缓说：“回禀陛下，民女一家仅是普通的商户，我从小爱读书，是因为别的小朋友会嘲笑我是没有爹的孩子，不愿意与我玩耍，我自尊心强，也从不会主动与别人玩，弟弟启蒙早，我经常拿他的书看，舅舅是生意人，常年走南闯北，出于对我的爱护，他每到一处地方，见到有趣的书籍，便会给我搜罗了过来，久月经年，民女便收藏了许多孤本。”

　　“那这些也是你们收集起来的？”刑部尚书指着刑部抬出的一大桌的书籍问，那书桌上全是雨盼离开之前留在小木屋里面给周泽熙的。

　　“是......”

　　刑部尚书感叹道：“这些都是绝世孤本啊！你怎么舍得全部都留给璟王啊！”要是他，命不要了都不可能不要这些书。

　　雨盼苦笑，昔日的她，心里只有杀母之仇，连命都不想要了，更何况这些书呢？

　　洛良帝闻言，站了起来，跑过去翻了翻，眼睛都亮了，“好书，确实是好书！皇兄，你来，你看，若朕有了这本棋谱，你定不可能是朕的对手！”

　　光王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洛良帝旁边，拿起桌上那堆书细细地看了看，难得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每一本都是绝世好书，这本伯牙绝弦的琴谱，后世找寻数百年，没想到竟然在你的手中。”

　　“伯牙绝弦！”

　　“竟有伯牙绝弦的琴谱！”

　　朝中大臣不乏音律爱好者，此时有大臣已经按捺不住，大喊：“陛下，臣可否上前一观呐？”

　　“来，诸卿都来！”

　　大殿上的诸位纷纷往前凑，拿起桌上的书籍看了起来，赞不绝口。

　　此时太极殿中的诸位似乎已经忘记了审问还在进行中，重点已经被遗忘了。周泽熙，雨盼，礼盼还有善恩念恩都静静地跪着，李氏在偷偷地抹泪，而陆子运此时若有所思。

　　大理寺少卿见状，不知该怎么办，这还在审人呢，他们就.......

　　他其实也想过去看看......

　　皇后十分无奈，她低声唤洛良帝：“陛下！陛下！”

　　洛良帝转头对她说：“皇后你看，这有你喜欢的，这南岳旧稿！”

　　皇后大喜，可她见大理寺少卿的脸已经黑了，按捺住自己，对洛良帝说：“陛下，还在审人呢！”

　　光王劝道：“陛下，先把事情处理完吧。”

　　诸位大臣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站回原位。洛良帝说：“看来你是一个书迷，怪不得你科考能考上第二名。”

　　梁雨盼不语，周泽熙道：“陛下，请饶她不死。”

　　光王妃见周泽熙三翻四次为梁雨盼求情，脸色难看得很，她此时顾不得礼节，怒斥道：“熙儿，你给我闭嘴！”

　　梁雨盼看向光王妃，俩人目光接触之际，光王妃迅速扭开了脸。

　　光王妃的态度，雨盼已经很明白了。

　　将心比心，若她有儿子，定然也不会想他与自己这样的女子走在一起。

　　梁雨盼强忍泪意，扭头看着周泽熙的侧脸，想将他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中。

　　很早以前，她便以为她的生命会是一场无爱之孤途，然而她遇上了他，与他相爱，偷得一刻欢愉，已是上天最大的恩典。

　　她会永远记得他的模样，永远会记得在他怀中的感觉，他吻她的感觉。

　　她痴痴地看着周泽熙的样子，众人看在眼里，洛良帝问她：“梁雨盼，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雨盼回过神来，对他说：“但凭陛下处置，无论结果如何，民女无怨。”

　　“若朕要将你处死，你也无怨吗？”洛良帝问。

　　梁雨盼还未回答，周泽熙心焦非常，他恳求道：“陛下，梁雨盼本人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她本是一个弱女子，不曾害过人，她善良，心怀家国，她唯一的错，便是出生在一个这样的家庭。她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她所作的一切皆是出于对母亲的孝心，敢问诸位，如果你们遇到同样的事，你们会怎么做？”

　　周泽熙将她的衣袖拉了起来，露出满是伤痕的双手，“她这满是伤疤的手，是她内心的苦楚。命运如此，她根本无法选择，唯一能做的，便是遵循自己的内心，替母报仇。况且，秀水县一案所有的罪证皆为真实，她并未为了复仇，而刻意捏造不存在的罪证，秀水县一案诸犯全部都死有余辜。陛下，诸位大人我们必须要想明白，我们为何要惩治一个人？为何又要宽恕一个人？你们抿心自问，这样的一个女子，她身上，整件事所显示出来的光辉，难道不足以掩盖她为了报仇不得不引用的手段？请陛下明鉴！”

　　周泽熙的头重重地磕倒在地上，雨盼泪如雨下，“殿下......”

　　此时太子周泽舜跪倒在周泽熙跟前，恳求洛良帝：“儿臣恳求父皇开恩！”

　　昭怀公主见状，也从座位上下来，跪倒在地，“请父皇开恩！”

　　昭慈与昭翎公主跟随着长姐，也跪了下来求情。

　　洛良帝笑了笑，对雨盼说：“你的本事可真大啊，连我的儿女们都为你求情。”

　　雨盼擦泪，也笑了。

　　感觉到了决策的时候，大殿中的人顿时沉默了下来，屏住呼吸，等待着皇帝最后的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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