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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位
夏闻颐身子僵了僵,额际一大颗冷汗缓缓滴下,右手下意识去摸袖中匕首。
“抬起头来,让朕再看看你。”皇帝重复命令。
闻言,夏闻颐总算缓缓抬眸,冷汗打湿的乱发下,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他许久没有好睡了。
皇帝凝视他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抬手想要抚一抚他的发顶,却被他仓皇避开。
老皇帝的手僵在半空,眼里有些难过。
“孩子……累了么?”
仿佛绷紧的弦倏然松开,夏闻颐袖中匕首滚落在地,他向前膝行两步,瞬间从高高在上的皇子变成了无助孩童,伏在皇帝腿上泣不成声:“父皇……孩儿错了……颐儿知错了……”
皇帝轻轻拍打夏闻颐的脊背,静等他平静下来,这才问道:“颐儿,现今这种局面,你打算如何?”
“儿臣受人威胁蒙蔽,险些酿成大错,有负父皇恩情,理应自裁谢罪……”夏闻颐神色恢复了往日清明:“但我一个天潢贵胄,却任一无名妖人肆意摆布数月,实难咽下这口气。还望父皇暂留我性命,允我以命与其相搏一番。”
提到白皮怪物,他咬紧牙关,眸中尽是恨意。
是,他夏闻颐从不是好人,也没想过衣不染尘,但走到这天人共愤的一步,却实与所愿相违。
他自知难活,可他不甘心,他想向父皇讨一个痛快的死法。
“朕……”老皇帝声音微沉:“不允。”
夏闻颐双目黯淡下来,余光瞥见滚落在旁的匕首,自知犯下大错罪无可恕,不论父皇要如何处置都无可非议。
他是不应再提要求的,于是不再多话,乖乖伏在皇帝膝头,贪婪享受这最后的片刻静谧。
往日夏闻颐身为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天潢贵胄,是何等不可一世,此刻双眼通红,模样竟有些可怜。
今晨太阳刚升,霁月便等在了殿中,乍然冒出觉着夏闻颐可怜这个念头,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颐儿,朕生了太多皇子,你可知朕为何最喜欢你?咳咳……”室内半晌无言,老皇帝的手还抚在夏闻颐发顶,突然又开了口。
“因为……母后?”夏闻颐神情呆滞,机械地谈吐。
“不尽然……”忆起发妻,皇帝眯了眯眼,人自感大限将至时,总喜欢追忆往昔:“你母后的原因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你是与朕最像的孩子啊!”
“儿臣不肖至此,岂敢……”夏闻颐面白如纸,整张脸上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与木然开合的嘴唇能彰显出他还是个活人。
“罢了,”老皇帝截断他的话:“生在皇室,谁又敢说自己的手干净呢?朕少时也为争皇权做过许多错事,当时觉着是赢了,而今老了却时常后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皇帝这番话说得坦诚:“咳咳……咳……颐儿,父皇是过来人,你做的许多事,朕当年都做过,今日朕将这份悔意告知于你,只盼你切莫重蹈父皇当年的覆辙,更不要因此受制于人沦为棋子。”
“至于那无名妖人,颐儿,就此作罢吧,”老皇帝说着,伸手摸向枕畔,竟掏出了国之玉玺:“孩子,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一直都是朕心中的皇帝首选,你有谋略懂制衡,是真正合适做一国之君的人。为君王者,不应因一时之气而轻贱生命啊。”
“父皇。”适才夏闻颐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儿总算开了口。他的声音沉静,像在这短暂沉默中做好了什么决定。
他没有接那枚玉玺,反而把头从老皇帝膝上移开,向后跪行半尺,重叩三个响头,说道:“父皇恩情,儿臣本应铭感余生,只可惜怕再无以为报。父皇有所不知,那无名妖人手段阴邪毒辣,且具覆雨翻云之能,孩儿……孩儿已甩不掉他了。”
夏闻颐说到这儿,痛悔交加喉间哽咽,他勉力平复片刻,俯身拾起那柄掉落在地的匕首,又说:“这把匕首是父皇赠予儿臣的及冠礼,儿臣断不会用它对父皇不利,一错再错下去。此番携入宫中,不过是希冀着能死在它刃下。”
“今日父皇不杀我,来日我便以它与那妖人血搏,纵使蚍蜉撼树,也算壮烈一场,不堕我天潢贵胄的一身傲骨。”
老皇帝见他心意已决,又从这些年膝下儿子们的手足相残忆及当年自己为夺皇位行过的错事,不由悲从中来,苍老眼眸堕下两行浊泪:“怎么……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高位何其难坐?不饮人血,必噬人心。
而今夏闻颐的心好不容易被老父亲暖了回来,他的血却将要成为这位子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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