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侍女

　　蕊心入内，往耀州窑莲花炉中放入沉香饼，见惊鸿精神不济，忙上前询问。
　　惊鸿用手掌支住额角，道:“我有些饿了，你去膳房拿些吃食回来。”
　　蕊心往膳房去了。惊鸿和衣躺在榻上，唯感心身俱疲。等蕊心回来时，惊鸿已是睡着了。
　　惊鸿伴着筝乐转醒时，已迫近薄暮。她感到口渴，遂唤人进来。素烟听其唤音，入内为她倒水。
　　惊鸿将茶杯里的水饮尽，素烟接过，她随口问：“哪来的筝声？”
　　素烟道：“从冯娘子殿里飘传出的。”
　　惊鸿静坐在凳上，放空聆听，筝声哀婉凄迷，恍若一幅古道残阳的图景展现在眼前，直让人悲惘泪下。惊鸿刚睡醒，更易耽于曲音，此刻正注望殿门外的夕阳，面色恻然。
　　侍女在殿门外乍然传报：“圣上来了。”话音即落，惊鸿还未来得及收敛面容，圣上便闪现在门口。
　　圣上恰时窥见到她眼睑上的泪光，关切道:“怎么了？”
　　惊鸿下意识碰了下云鬓，侧身整理衣饰。圣上快步转到她面前，发问：“怎么哭了起来？”
　　惊鸿用帕子拭去眼泪，道：“没事，原是打了个喷嚏带出来的。圣上今日为谁来？”她以为董娘子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了，他是为心爱的宠妃讨个公道而来。
　　圣上却笑道：“你这话讲得奇怪，我来了凤仪宫，还能为谁来！”
　　惊鸿抬眼看他，道：“你不是为董娘子来的？”
　　圣上大为不解，问道：“我为什么要为她来你这里？你突然提到董娘子，倒是何缘故？”
　　惊鸿道：“没有何缘故。只是想你一个月未踏足凤仪宫，想必早就把我给忘了。”
　　圣上粲然而笑，道：“你又是多心了。你是我的皇后，我怎能忘了你。”
　　惊鸿道：“正因为我是你的皇后，我才担心你把我忘了。”
　　圣上见她一脸落寞地坐在榻边，似一片飞花轻飘飘地落于地面。他心中一动，亦坐在榻边，揽住她的手臂，抚慰道：“这段日子委屈你了。你知道帝王的后宫从不单单只是一个后宫，更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也需为之斟酌安排。”
　　惊鸿的脸颊轻匀就一层胭色，道：“我心里早便清楚，这样的日子以后还长着呢。”
　　圣上微笑着承诺：“你放心，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冷落你，更不会把你忘了。”
　　惊鸿忧虑散尽，只管低头笑着。这夜，圣上宿在凤仪宫。惊鸿瞧圣上待她一如初成婚时体贴包容，一时昔日甜蜜之事涌上心头，遂将先前自己的不忿，愀然丢了大半。
　　次日，更是心情大好，眉开眼笑，连同请安的嫔御讲话也是难得的随和风趣，反引得在场嫔御惊异生惑。
　　可叹她这份迟得的深情还未维持多久，便被接下来的桩桩件件事情给蚕食，直至瓦解。
　　七月的一天，流火初显，凉意伊始渗入九幽城的朝晖中。早晨，惊鸿临镜施妆华，用过汤点，遂坐在庭中廊下学扎绒花。
　　届时，蕊心走来，告知李娘子正候立在宫外等着拜见她。
　　惊鸿忖思了片时，方想到李娘子这个人。她本是乐师李定益之妹，被宗正少卿认作干女儿，才得以送进宫中。因其身份不高，圣上只给她个七品郡君的阶位。在安排宫室时，惊鸿将她分至冯娘子殿内。李娘子性情安静和顺，便是同众嫔御向她请安时，也是不声不响，再加之她衣饰不华，在一群莺燕脂粉中，更难注意到她。
　　惊鸿不知李娘子意外前来的原由，只一边往正殿中去，一边让蕊心请她进来。
　　须臾，李娘子步入殿内，朝她恭敬行礼。惊鸿在位上远远一瞧，睹其体态纤柔，犹似弱柳怯蒲，一身远天蓝印花交领褙子，满头青丝绾至头顶，作同心髻，虽是低顺着眉眼，但堪似月宫素娥仙。
　　后世贫士羡喟道：“艳质清姿收京中，慢舞轻歌仍不足。堪怜天下好女儿，误尽春光老深宫。”
　　惊鸿问道：“李娘子，你前来此有何事？”
　　李娘子答：“昨夜銮驾幸临延福殿，恰逢冯娘子身体不适，遂荐妾代其服侍。晨时，圣上离去时，叮咛妾来凤仪宫向娘娘请安。”
　　惊鸿问：“圣上可赐物于你？”
　　李娘子道：“圣上令张先生从御库中取一匹丝绢赐给妾。”
　　惊鸿点首，见她依旧立着，遂让她坐下。惊鸿令素烟把妆匣子里的那对水晶鸳鸯钏取来，赐予李娘子。李娘子作礼称谢。
　　惊鸿看她可怜可亲，进退有礼，遂对她生了几分好感。
　　圣上亦眷其温婉娴静，毫无锋芒，昨日一幸，今日便多思念，下朝后，遂遣宫人往延福殿召来服侍。
　　李娘子通晓音律，擅长弹筝，尤擅静音清曲。圣上每疲乏怫悒时，便让人请来李娘子，听其妙音，登时心胸谐和，气息平稳。圣上愈喜李娘子，待她与其他嫔御自有了分别。
　　中秋将近，圣上早早计划在雍翠宫举办盛宴，备下歌舞，延请亲王、公主等人共度佳节。禁中各司诸部自八月始，便各自分工，悉心置办。
　　八月十四，惊鸿正在殿中，蕊心小跑入内，笑着通报：“大长公主来了。”圣上登陛后，特晋柔卓大公主为“大长公主”，以彰其厚恩。
　　惊鸿虚怔片刻，忙跳起，挥手道：“快请进来。”
　　蕊心出殿去请。柔卓大长公主一脚刚踏进殿内，惊鸿便疾冲至她跟前，勾抱住她的脖颈。
　　柔卓听见女儿呜呜的哭声，哭笑不得道:“娘娘如今越发小了，见到娘，自己倒先哭了。快别哭了，不然脸上的妆该花了。”
　　蕊心在一旁抿嘴笑。惊鸿仍是呜咽不止。柔卓抓住女儿的臂膀，将她推开，笑道:“我来了，你不问我好，反搂着我哭，这像什么？”
　　惊鸿睁着双泪眼，面上尚有泪珠滚动。柔卓见到，不免心疼起来。她用丝帕擦去惊鸿脸上的泪珠，关切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惊鸿拉着母亲的手坐在椅上，破涕为笑道:“并无事。只是女儿忽见了阿娘，一时心中高兴，便哭出声来。”
　　柔卓见惊鸿转喜，却道：“若心中无事，怎瞧得亲近之人一眼，便痛苦流涕？分明是受了委屈。”
　　惊鸿笑道：“你勿揣度。我如今能受谁的委屈呢？”
　　柔卓睨道：“饶是你不说，我也能知道。”话讫，叫了蕊心的名字，道：“你来说。”
　　惊鸿睇她一眼。
　　蕊心犹豫半晌，遭柔卓催促，方支吾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自娘娘搬入宫后，便常闷闷不乐，还因此害过一回病。”
　　柔卓问：“因何闷闷不乐？”
　　蕊心道：“这……就不得知了。”
　　惊鸿把剥好的橘子放在柔卓面前的碟子上，微笑道：“阿娘何时来的？吃过饭了？家中可好？”
　　柔卓道：“我早想着入宫来看娘娘，可一直不方便。正好圣上明天要在禁内设中秋宴，我想虽能在宴上和你见面，但定说不上几句私话。于是，早晨吃过点心，便坐车入宫，为着提早一日进宫拜见娘娘。”
　　惊鸿欣喜道：“这便好。不如阿娘今晚在我宫里暂留一夜，明日正好参加中秋宫宴。”
　　柔卓道：“却是个好主意。不知圣上是否应允？”
　　惊鸿道：“那不与他相干，现下后苑的事由我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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