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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待晞
第四卷·第八十七章朝露待晞
大婚的喜庆气如晨雾般散得干净,雪后初晴的第三日,朝会重开。
太和殿内炭火烧得旺,驱散了腊月的寒气,却驱不散百官眉宇间的凝重。龙椅旁新设了一张紫檀椅——凤君座,谢孤舟今日第一次着玄底金纹朝服列席,脊背挺得笔直如剑,目光平视前方,仿佛感受不到那些或探究或审视的视线。
萧迟兮扫视阶下,声音清冷:“北境战事已毕,阵亡将士抚恤、边境重建、流民安置三事,各部可有章程?”
户部尚书出列:“启禀陛下,抚恤银两已拨付七成,但北狄战马折损补偿、白狼骑驻防粮草两项,国库……吃紧。”
“吃紧?”萧迟兮指尖轻敲龙椅扶手,“今秋江南漕粮增收三成,盐税整顿后多收五十万两,加上抄没星辰教派各处产业的银钱,朕记得内库尚有余裕。”
户部尚书额角渗出细汗:“陛下明鉴,余裕是有,但年关将近,各地官员俸禄、宗室岁赐、宫中年节用度皆需开支。若再拨北狄款项,恐明年春耕前……”
“那就从朕的年节用度里扣。”萧迟兮截断他的话,“内务府报上来的庆典预算减半,宫中用度削减三成。省下的银子,优先给阵亡将士家属、边境重建。至于北狄——”
她看向武官队列中的赫连灼:“北狄王,白狼骑可暂缓撤回草原,协助边境重建三月。期间粮草由大雍供应,三月后,大雍以市价七成购买北狄战马三千匹,作为补偿。如何?”
赫连灼出列,右手抚胸:“陛下仁厚,北狄遵旨。”
一锤定音。
文官中有人欲言又止,但见沈清弦闭目养神、萧云霁垂眸不语,终究没敢出声。这位女帝刚经历星门之战,威严更胜从前,无人愿触锋芒。
朝会进行到巳时,议完新政推行、春闱改革、南诏朝贡诸事,萧迟兮才宣布散朝。百官鱼贯而出时,她忽然开口:“谢孤舟留下。”
脚步微顿,无数道余光扫过那道玄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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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暖阁,炭盆里银霜炭烧得正红。
萧迟兮褪下朝服外袍,只着杏黄常服坐在窗边榻上,接过谢孤舟递来的热茶。窗外雪光映着她侧脸,眼下有淡淡青影。
“昨夜没睡好?”谢孤舟问。
“看了半宿北境密报。”她抿了口茶,“噬星者之卵虽然消失,但星髓矿脉还在。司辰经营三百年,地下的星髓网络四通八达,若不彻底清理,迟早再生祸端。”
谢孤舟在她对面坐下:“陛下想重启矿脉?”
“不是重启,是净化。”萧迟兮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图摊开,正是从慈恩寺地宫带出的星髓矿脉分布图,“星髓本身无害,是教派以邪法炼化、掺杂怨念后才成毒瘤。若能用正统星穹之术净化矿脉,这些矿石可作军械改良、民生之用。”
她指尖划过图中一道蜿蜒的脉络:“这条主脉贯穿白狼山至雁门关,若能净化,北境边军战力可提升三成。但——”
“需要纯净星穹血脉为引。”谢孤舟接口。
两人对视,都明白那个名字:萧晚棠。
“晚棠血脉虽纯,但尚未完全觉醒。”萧迟兮合上图卷,“而且她刚入宫,朝中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此时让她北上净化矿脉,难免引人猜疑。”
暖阁内沉默片刻。
谢孤舟忽然说:“臣可以去。”
“你?”
“半块心骨在我体内,虽非纯净血脉,但能与星髓共鸣。”他顿了顿,“而且……臣想试试斩星剑的新用法。”
自星门一战后,斩星剑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那日他以忠魂念力补全心骨虚影,剑身便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性,偶尔握剑时,能感觉到细微的脉动,仿佛剑中沉睡着什么。
萧迟兮凝视他良久:“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太低。”
“若晚棠郡主同行,可有七成。”谢孤舟声音平稳,“她无需亲入矿脉,只需在安全处发动星穹共鸣,臣借共鸣之力净化深处矿核即可。”
这方案折中,既用上了晚棠的血脉,又最大限度降低风险。萧迟兮指节轻叩桌案,陷入沉思。
门外忽然传来轻微响动。
“谁?”谢孤舟瞬间闪至门边。
门开一条缝,露出萧晚棠略带尴尬的脸:“姐姐,是我……”她手中捧着一只食盒,“御膳房做了燕窝粥,我想着姐姐早朝辛苦……”
萧迟兮神色柔和下来:“进来吧。”
晚棠进门,将食盒放在桌上,目光在摊开的矿脉图上扫过,顿了顿:“姐姐在谈正事?那我先——”
“无妨。”萧迟兮拉她坐下,“正好有事问你。”
她将净化矿脉的计划简单说了,晚棠听完,眼睛微亮:“我可以去!”
“但很危险。”萧迟兮提醒,“矿脉深处可能有教派残留的陷阱,甚至……可能有噬星者未散尽的怨念。”
“我不怕。”晚棠握住姐姐的手,“在北境时,赫连灼教过我骑马射箭,我也跟巫医大人学过简单的防身蛊术。而且——”
她抬起左手,腕间一道淡金色的星纹若隐若现:“这几日,我感觉血脉在苏醒。夜里做梦,会看见很多古老的星图,醒来就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图里,有净化星髓的方法。”
萧迟兮与谢孤舟对视一眼。
星穹血脉的传承,果然在晚棠身上逐渐显现。
“既然如此,”萧迟兮终是点头,“三日后启程。谢孤舟为主使,晚棠为副,带三百禁军、一百白狼骑护卫。沈清弦会安排慈恩寺暗桩沿途接应。”
“是!”晚棠雀跃,又想起什么,“那……北狄王那边?”
“赫连灼会率白狼骑主力在边境接应。”萧迟兮意味深长地看着妹妹,“这一路,你与他会有不少相处机会。有些事,可以想清楚。”
晚棠脸颊微红,低头摆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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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宸王府。
萧云霁正在书房批阅各地奏报,听闻女帝驾到,匆忙出迎。姐妹二人在暖阁坐定,萧迟兮屏退左右,开门见山:
“我让晚棠去北境。”
萧云霁执壶的手顿了顿,茶水稳当倒入杯中:“陛下决定了?”
“她的血脉需要历练,总困在深宫反而危险。”萧迟兮接过茶盏,“倒是你,摄政这些时日,感觉如何?”
“如履薄冰。”萧云霁苦笑,“宗室那边,几位老王爷对女子摄政颇有微词;朝中清流觉得我手段太过凌厉;武将们又嫌我重文轻武……呵,真真是四面楚歌。”
“但你都压住了。”萧迟兮看着她,“昨日礼部上报年节祭典流程,里面夹了三个宗室子弟的请安折子——是你安排的吧?用祭典安抚宗室,用请安折暗示他们该守的规矩,一石二鸟。”
萧云霁低头:“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我不是怪你。”萧迟兮放下茶盏,“帝王之术,本就该如此。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摄政之位,你坐得稳。将来……”
她没说完,但萧云霁听懂了弦外之音——女帝只剩十年寿命的传言虽已破除,但星门一战损耗极大是事实。若真有万一,这江山需要有人稳稳接住。
“陛下。”萧云霁忽然跪地,“臣妹斗胆问一句:星门内,您到底经历了什么?那日您归来后,气息、眼神……都和从前不同了。”
萧迟兮静默良久。
窗外雪光映在她眸中,泛起一层极淡的银泽:“我见到了星穹之女,也见到了那个被污染的‘我’。她们与我融合了,所以现在的我,既是萧迟兮,也不完全是。”
她抬手,掌心浮现出细密的星纹,又悄然隐去:“我的寿命或许比常人长些,但代价是……越来越接近‘非人’。情感会变淡,记忆会混杂,也许某一天,我会分不清哪些是‘我’的情绪,哪些是星穹的传承。”
萧云霁脸色发白:“那晚棠——”
“她是我的锚。”萧迟兮扶她起身,“纯净血脉能净化星力中的杂质,有她在,我就还是‘人’。所以,我必须让她成长,让她强大到足以在我迷失时,把我拉回来。”
姐妹相顾无言,唯有炭火噼啪。
半晌,萧云霁轻声道:“臣妹明白了。北境之行,我会在朝中全力周旋,绝不让任何人阻挠。”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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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慈恩寺。
沈清弦的轮椅停在藏经阁深处,面前是一排古朴的木架,架上不是佛经,而是密密麻麻的卷宗。巫蠡正将一只竹筒封蜡,闻言抬头:
“丞相真要去?”
“陛下让晚棠郡主离京,表面是净化矿脉,实则是引蛇出洞。”沈清弦指尖抚过轮椅扶手上的机括,“星辰教派残党蛰伏多日,若知郡主北上,必会行动。我在明处吸引目光,暗桩才能撒网。”
巫蠡皱眉:“可你的腿……”
“腿废了,脑子还在。”沈清弦淡笑,“况且,我也该去北境看看了。赫连灼送来的那批狄人古籍里,有几卷提到了‘星穹降临之前的遗迹’……我很好奇。”
窗外暮钟响起,惊起檐下寒鸦。
巫蠡将竹筒递给他:“这是南疆新炼的‘同心蛊’,子蛊我留给陛下,母蛊你带着。千里之内,陛下可感知你的安危。”
沈清弦接过,收入袖中:“青莲教那边?”
“苏未央失踪前,在南诏边境留了一座阵。”巫蠡压低声音,“阵眼需要星穹血脉才能开启。郡主此去,或许能发现什么。”
话音落时,最后一缕天光隐没。
藏经阁内烛火跳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扭曲如鬼魅。而更深的阴影里,似乎有极轻的脚步声一闪而过——
像错觉,又像某种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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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凤栖宫。
萧迟兮屏退宫人,独自坐在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的脸,额心那道淡金色竖痕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她抬手轻触,指尖传来细微的灼热。
那是天眼闭合后留下的印记,也是星穹之力与这具身体尚未完全融合的证明。白日里在萧云霁面前说得轻描淡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融合带来的副作用已经开始显现。
昨夜批奏折时,她忽然想不起某个地方官员的名字——不是忘记,是记忆被层层叠叠的星图、古老的星穹语、三百年前的战场画面覆盖,属于“萧迟兮”的部分正在被挤压。
她需要晚棠,需要那个与她同源却纯净的妹妹,像需要空气。
窗外传来三声轻叩。
萧迟兮敛去眼底银芒,恢复平静:“进来。”
谢孤舟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盏风灯。他已换下朝服,穿着墨色常服,发梢还沾着夜露。
“都安排好了。”他将灯放在案上,“三百禁军明日开始集结,白狼骑那边赫连灼已传信。慈恩寺的暗桩名单我背下了,沿途十二处接应点,万无一失。”
萧迟兮看着他被灯光柔化的侧脸,忽然问:“你怕吗?”
“怕什么?”
“怕我有一天,不再是‘我’。”
谢孤舟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日星门内,我抓住你手腕时,感觉到三个‘你’在争夺主导。但我认出了最弱的那个——会痛、会怕、会为苍生落泪的那个,才是我的迟兮。”
他走到她面前,单膝蹲下,仰头看她:“只要那个‘你’还在,其他的,都是力量,不是威胁。”
萧迟兮眼眶微热。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指尖触到他下颌一道新添的浅疤——是那日被星门夹伤留下的。伤口不深,但永远刻在了那里,像某种烙印。
“三日后,我送你们出城。”她轻声说,“等你们回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关于星穹之女当年为何降临,以及……”她顿了顿,“太祖与她之间,那个真正的契约。”
谢孤舟瞳孔微缩。
但萧迟兮已起身走向内殿,留下一句飘散在夜风里的话:
“有些真相,该重见天日了。”
殿门合拢,烛火摇曳。
谢孤舟独自站在空荡的外殿,掌心那半块心骨隐隐发烫。他低头看去,只见骨片表面浮现出从未见过的纹路——像是地图的一角,又像某个古老家族的徽记。
而徽记中央,赫然刻着两个小字:
谢氏。
(第四卷·第八十七章完)
【悬念:心骨为何会浮现谢氏徽记?星穹之女与太祖的真正契约是什么?北境之行暗藏何种杀机?晚棠的梦境星图中,又预示了怎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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