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夜行抄

　　左宁定睛一看是没人。
　　于是将视线压低再压低。
　　一只纯银色的狐狸可怜兮兮地高举着灯笼站在她面前，后面拖着长长的四条尾巴，皮毛因为灯笼温热的色泽而泛着金光。
　　左宁伸手接过灯笼，都差点把招财忘了，她扶着额头想。
　　小招财眼泪汪汪地别过头去，冲她不客气地叫了两声。
　　左宁赶紧蹲身下去抱她，招财别扭地推了两下，到底还是从了左宁，温顺地趴在了她怀里。
　　路小九啧啧有声道：“无怨得小九也喜欢先生，原来先生对狐狸有特别的魅力呢~”
　　左宁腾出手来推搡她，“你可以走了！”
　　路小九媚笑了一下，“明日我便出发回青州了，不知先生要不要同往。”
　　左宁摇摇头，“不去青州了，我们还有要务在身——”
　　“其实你们若是要找我小七哥哥，不妨去问君上借用玄天九尾，此物通灵，应当可以察觉到小七哥哥的所在。”
　　左宁怔了一怔，却是把这茬忘了，倒确实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她狐疑地盯着路小九看了会儿，“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路小九嘻嘻笑了两声，“因为我也想知道小七哥哥在哪里，我明日要上船，也着急得很，反正你也睡醒了，你若不敢独自去问君上，我便陪你一起去。”
　　她说得诚恳。
　　左宁考虑了一下，也就勉强同意了，正好手中有盏气死风，加上夜黑风高——
　　“他……睡了吧？”左宁走了两步又转回来。
　　路小九掩嘴一笑，“我猜他还醒着。听宫中的婢女说君上这两日夜不成寐茶饭不思，整天都闭门在书房中，招嫏嬛夫人也是宰相的主意，要让他从画皮上分分心，不要耽误国事。”
　　左宁耳朵抖了抖，“画皮？”
　　路小九道，“是了，据说君上有日画了副侍女图，挂在书房中，晚上有不长眼的妖精借了画皮去勾引君上，从此以后君上便被迷了魂去，连奏折也不看了。”
　　左宁斜了斜眼角，“黎明君他确实好色，但他好像智力不低吧？”
　　画皮能魅惑以媚术见长的九尾狐？扯淡也不是这么扯的！
　　路小九耸耸肩，“去看看好了，八卦之类的不可靠也是自然的。”
　　左宁点头“嗯”了一声，提了灯笼走在前面，路经大池塘，她不由自主地向银鱼的小阁楼方向望了一眼。
　　路小九立刻道：“我还听说了一个八卦。”
　　左宁紧张地扭过头来。
　　路小九跟着说，“说饕餮君……”
　　左宁将头低了又低，恨不能埋进招财的怀里去。
　　路小九结语道：“是个快上万年的老妖精了，靠吃人心保持容貌，和画皮一样一样的。”
　　左宁舒了口气，小九说得没错，左宁没有想到的是银鱼吃人心是为了保持容貌，既然上万年了，阿睿也不过如此，他能保持容貌，银鱼为什么不能？饕餮本就是贪吃的东西，无论金银财宝还是珍馐美味，它一概都能吃进肚子里去，或许银鱼吃人心只是因为喜欢吃而已。
　　但是人心能有什么口味上的差别使得他要一个个人换着吃……难道说心黑的苦一些，有良心的鲜一些？

　　黎明君果然呆呆地站在书房里，窗上倒映着他的一个剪影，烛花在桌上闪烁跳动。
　　左宁和路小九不禁放慢了脚步，小声地靠近书房。
　　路小九熟练地将手指变作狐爪，在窗上刺拉出一条小缝，又倒腾了一下拉开一些。
　　这一番动作虽然纯熟，但实在大得很，左宁正要担心会被黎明君发现，却听到对方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岿然不动地继续看着面前的画像。
　　路小九咧了咧嘴，指了指黎明君面前的画像，作口型道，“就是这副画。”
　　左宁吹灭了气死风，昂起脖子来看。
　　但这个角度看画正好被黎明君挺拔的身形遮了个完完全全，连画布的边边角角都看不到。
　　她努力张望再张望，忘我地站了起来，然后趴在窗子上。
　　这回终于惊动了里面的国君。
　　窗子被使劲推开，左宁“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黎明君低头看了看她和旁边呆若木鸡的路小九，眼睛在左宁脸上卷过，“欸，无名，你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左宁愣了愣，无名？
　　“我们就是……”左宁本想说路过，舌头绕了一绕，眼睛便朝着书房里瞟了一眼，这一眼之下却是惊讶万分，“阿……阿睿？”
　　哦哟，没想到这狐狸妖精这么痴情，人家阿睿都跑到不周山去了，他还挂着画像天天瞅着发春呢？
　　想着脸上就露出了促狭的表情。
　　黎明君还在喃喃自语，“本君的嫏嬛夫人怎么在你身边？”
　　左宁站起来，拍拍沾了尘土的衣袖和下摆，把跳到一边避难的招财又抱起来搂在怀里。
　　路小九从旁偷偷笑了一声。
　　黎明君这才看到旁边还有只小狐狸，便咳了两声，严肃状，道，“你是青州路族？”
　　路小九福了福身子，以娇柔惑人的语调回答，“回君上，是。”
　　黎明君颇有意味地看着她，“叫什么？”
　　路小九垂下额头，恭敬答道：“奴家单名一个‘九’字。”
　　黎明君垂首想了会儿，“路易的女儿？”
　　路小九眼中一亮，“蒙君上记得，奴家受宠若惊！”
　　左宁心中不悦，这黎明君还真是贵人啊！
　　黎明君大约是愉快了一下，周边的景致里竟有蝉声响了一响。
　　接着他就朝两人道，“进来吧。”
　　左宁依言进门，又瞟了一眼墙上大幅的画像。黎明君皱着眉头转过身来，“怎么？你也对她有着绵绵情意？”
　　左宁稍许窒了一下，“不，他毒舌又可恶，情意是没有，情谊倒有一些。”
　　黎明君揶揄地看着她，“没想到你也认识她，怎么？想做个磨镜？”
　　左宁抽了抽嘴角，“过奖过奖，比之君上对阿睿的痴情，小的愧不敢当，还是你们做余桃为佳……等等，你说磨镜？”
　　磨镜通常只指女性之间的倾慕，难道是黎明君他用情太深，把阿睿意淫成女的？
　　想到这里，左宁站定脚步，向着画像看去。画上的是一名拈花女子，身着汉服长衫，披了件貂皮披风，面貌被墨色涂成一团，只觉得眉眼口鼻都分不出来，但从其身上却有种天然的韵致散发出来，让人从心中感觉到舒坦。这种感觉和阿睿所给人的澄澈感相差不多，甚至可以说完全就是一个人，只不过性别有所差异而已。
　　路小九仔细看了看，低声笑起来。
　　黎明君不满道：“你笑什么？”
　　路小九道，“无甚，听闻这画作是君上的得意之作？”
　　黎明君沉稳地点头，脸上写满了“夸奖吧快夸奖吧”！
　　路小九口中说出违心话时笑容满面，她道：“果然很美啊！”
　　外边即刻满园春色，两只黄鹂。
　　左宁抽了抽嘴角，“这个不是女体阿睿？”
　　黎明君伸出一支手指摇了摇，“这不是阿睿，是本君偶遇的一位仙女。”
　　“她叫什么？”左宁的小心眼跳了一跳，子琴说过他师尊和阿睿长得很像，这位大概就是他师尊了！
　　黎明君搓着手道：“不知道。”
　　左宁顺口接道，“果然叫……不知道？”
　　路小九不确定地看着两个人说着不知所谓的话题。
　　黎明君眉宇间显露出深深的感伤。
　　左宁扶额，“她现在在岛上？”
　　黎明君道，“不在。”
　　左宁又接口道：“哦……不在？”
　　路小九很想问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
　　黎明君叹了口气，幽幽地点了点头，“她说要去不周山，有要事要办。”
　　左宁微微跳了一跳，路小九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去问黎明君接来玄天九尾。
　　“君上，我可以向你借玄天九尾一用吗？”左宁揣摩着时机不错，便依言问出来。
　　黎明君定然将她看了一眼，“你要玄天九尾做什么？”
　　她道，“找一个人的下落。”
　　黎明君客气道，“玄天九尾乃是青丘镇国神器，怎能随意借往？”
　　左宁道，“可是确有急用……”
　　黎明君不给面子地别过头，“你们别妄想了，玄天九尾是不能借的。”
　　“玄天九尾，我告诉你画上人的名字。”左宁淡然道。
　　黎明君迅速接口，“成交。”

　　玄天九尾镜的操作需要青丘国主人躬行。
　　黎明君吹着小曲与她二人偕同前往正殿。
　　路上遇到值班的侍卫，都斜眼看路小九和左宁还有刚走马上任的嫏嬛夫人。
　　有热情的侍卫为众人打开了正殿的大门，黎明君踏着小方步一路走到黑玉高台上，面对着玄天九尾镜，随后用小刀剜开手心，按到座上的漩涡中心。他口中喃喃念着些什么，随后玄天九尾镜中瞬间迸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
　　左宁惊呆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为玄天九尾的惊人爆发力而震颤。
　　路小九拉了拉她，提醒道：“该问问题了。”
　　黎明君好像不能分神，因此只是向她们投掷了一个眼神，示意她们开口。
　　左宁抿了抿嘴唇，问：“狐狸师父在哪里？”
　　这个问题藏在她心底很久，一直想问，一直没人可以解答，这回终于问出来。
　　黎明君将她的问题转述给了玄天九尾镜，镜中一道暗芒闪过，竟归于沉寂，任黎明君如何催动咒语，玄天九尾镜都不再有所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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