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

　　当郗凝走出石室时已是午后，外面新鲜寒冷的空气，让郗凝觉得好像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
　　郗凝是完好无损的，柴霄没有打她，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他要的，只是柴煊。不过，临走的时候，正当郗凝庆幸自已没有引起柴霄兴趣时，柴霄无声无息的悄然靠近，不知从哪摸出一个药丸，轻而易举塞入郗凝嘴中，郗凝根本来不及吐出，那药丸已从滑入喉间，迅速消融。
　　郗凝剩下的唯有无奈苦笑。

　　郗凝站在东宫门口等了近一刻钟，周围仍是安静得诡异，没有服侍的太监宫女，没有侍卫，寂静得像座死城。但郗凝知道，这才是最危险的。因为，谁也不知那安谧的背后究竟藏了多少高手。
　　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郗凝回头望去，看到柴煊已穿上了柴霄准备好的新衣，趔趄地、缓缓地、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出东宫。
　　在他身后，太子柴霄寂寥地望着柴煊离开的背影，一动不动地站着，艳美绝伦的脸上，没有喜悦，没有怒意，没有伤痛，面无表情，像个不会动，没有感情的人偶，全然不见之前的活力。
　　郗凝没有上前也没有动，等着柴煊自已走过来，然后和他一起离开。直到走出柴霄的目光范围，直到柴煊支撑不住即将摔倒的时候，郗凝才出手扶住他。
　　“去那边坐会吧。”
　　郗凝用下巴点向十步外的一条长长的走廊，两头各有一个凉亭，柱子围栏均为红色，中间长廊的柱与围栏则为绿色。
　　走廊外是一条两米左右很深的沟，水沟另一边是层层叠叠的石块假山和高树，很高，几乎比长廊顶还高。
　　郗凝扶着柴煊过去坐在红色的围栏上，抬眼扫了扫走廊的另一边，白色的墙壁每隔十米就有一个红木窗户，方形棱形六角形圆形，风格各异，上面的花纹雕刻都不一样。透过窗户，郗凝看到墙的另一边是一处安静的院落，没有人在走动，只有偶尔一两只鸟儿从树间飞过，无疑，这条空旷的长廊是个不错的谈话地点。
　　在郗凝观察的同时，柴煊咬着牙，轻轻地慢慢地坐上围栏，后背倚着红色的柱子，冰冷的触感令他打了寒战，而后又缓缓地舒出长长一口气，眼睛微抬望向长廊外白亮的天空，没有定点没有焦距。
　　郗凝坐在柴煊旁边，背对水沟，面向墙壁，翘着腿，托着下巴，眼睛穿过对面的窗户望着后面的高树发呆。
　　许久，久到郗凝以为自已快睡着的时候，柴煊终于说话了。
　　“你在同情我？”出口的声音沙哑低沉，掺合了深深的低落。
　　“没有。”郗凝闭上眼又睁开眼，目光垂落在地上。
　　“那是可怜？”
　　“同情和可怜的意思差不多，你的问题重复了。”
　　郗凝另一只空闲着的手指摸着嘴唇，她突然很想吸根烟，想象那白色的烟雾充满整个肺部再缓缓呼出，就像呼出所有烦恼和压力一般，惬意又舒爽。
　　“呵~”
　　柴煊在笑，笑得难听，更像是自暴自弃，“那是为何？看到曾经背叛过你的人落得如此下场，你应该很高兴吧！”
　　“不怎么高兴。”郗凝漠然摇头。
　　“你说谎！”
　　柴煊忽地情绪激动起来，双手颤抖的扯过郗凝的衣领，迫使郗凝与他面对面，听着他无法抑制的吼叫，“你明明看不起我！你在心里嘲笑我吧！你在笑，笑我是个男人，却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任由他凌辱折磨！你觉得我低贱，你觉得我肮脏，你……”
　　柴煊大吼着对上了郗凝的眼睛，他看到，那里面没有他所说的嘲弄、讥讽、鄙视，有的，只是平静和坦然。柴煊莫名的怔住，心里有种情绪在滋生、扩大，堵得心口又酸又痛。
　　没有拔开柴煊的手，郗凝静静的看着柴煊惨白的脸上，透着痛苦、绝望、憎恨、悲切，还有空洞、以及失落，所有情绪，熟悉得像在照镜子，如同以前的她。
　　郗凝忽然想起在黑树林的那次，郗凝和狂他们陷入叶维扬的防御阵，阵法解除后，当时的寒挥舞着短剑歇斯底里的发狂吼叫。事后，郗凝曾好奇，为何一向冷静自若的寒竟会那样失常，如今想来，原因便是柴霄。

　　轻轻一声叹息，郗凝忽地张开双臂把柴煊揽入怀里，两只手有些不习惯又有点僵硬地搭在柴煊背上，下巴枕在柴煊头顶，闷闷地对瞪圆了双目浑身僵硬不知所措的柴煊说：“不要会错意，我还是讨厌你，因为你骗过我，还对我动手动脚，这点我不会忘！只是，比起你，我更讨厌柴霄……呃，你要不要哭一下？……我一向不会安慰别人，也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安慰，如果需要的话，就哭吧。听说伤心难过的时候把眼泪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有没有用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可以试一下……我不是同情你，也不是可怜你，只是单纯的知道，碰上一个脑袋变态的疯子是件倒霉到家的事……”
　　郗凝停了语无伦次的絮絮叨叨，因为，柴煊哭了。
　　没有大声的哭天喊地，也没有叫嚷咒骂，柴煊咬着唇，无声落泪，那眼泪颗颗滴落在郗凝胸口，很快湿了衣领，有点暖，有些凉。

　　“我会杀了他！”冷静下来的柴煊，猝然推开郗凝，靠着柱子昂着头，双手覆盖在眼睛上不让郗凝看见他哭过的痕迹。
　　“喔，那为什么以前不杀？”郗凝僵着两只不自然的手臂，撇了下嘴慢慢收回，拉扯着湿透了的衣领，希望它快点干。
　　柴煊静静地沉默，好一会才出声，“我恨他！一直都想杀他！可是我做不到，无论武功、地位、权力，我通通比不上，而且，我不能杀……”
　　郗凝偏回脑袋，目光瞟向柴煊布满红印的脖子，问：“你有把柄在他手上？”这点，从郗凝见到柴煊面对柴霄不作反抗的时候已在猜测。
　　“……是。”柴煊艰难地点头，“我母妃和弟弟在他手上。”
　　郗凝觉得奇怪，想想太子身边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人，再想想太子那阴沉狠隼的眼神，不由问道：“是救不出来还是救出了也没用？”
　　柴煊一顿，松开盖在眼上手，低下头，红红的眼睛直盯着郗凝，“为了控制我，他在他们身上下了药，每个月他会在他们的饭菜里掺入解药，不能解，只能缓，如果超过一个月没有服食解药，他们……”
　　郗凝了解的点点头，如果换成是她要控制一个人，她也会选这种方法，“那不跟我一样了嘛！先前柴霄也给我吃了一颗毒药，说是以后让我乖乖地听他的话，表现好的话每个月会给我解药，不然会死得很难看……唔，那玩意没解吗？”
　　闻言，柴煊不禁一怔，他当时昏了过去并不知柴霄给郗凝喂了药。当下有些难过，想道歉，但见郗凝那漠不关心又无所谓的表情，却又不知道为何而道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他用的是哪种毒药，也不知是不是同一种，我试过找大夫给她们解毒，也试过偷偷取了他们的血想要找人试毒炼解药，可每次都被他发现。他…总是阴魂不散，无论我在哪在做何事，他总能知道。两年前，我骗得父皇许可外出求学，为的就是寻找解毒能手和寻求帮助。”
　　“喔~”按理说，郗凝现在应该是暴跳如雷，心情恶劣地指天顿地咒骂柴霄，可郗凝就是提不起那个劲，冷静得不得了。郗凝猜想，大概是见过了柴煊的受虐过程，一颗小小的毒药也没什么大不了。
　　“之前，你为什么要故意惹我生气？”
　　柴煊知道郗凝问的是昨天轻薄她的举动，想想昨日郗凝的气恼，柴煊有些愧疚，“我想打乱这皇宫的势力，可单我一人，尚不足够……”
　　“所以你激怒我，打算拖我下水？”
　　如果是昨天，柴煊绝不会回答，但如今不同了，“是。”
　　“为什么不直接说呢？我原本不是说了要跟你合作嘛！”郗凝用眼角瞟视柴煊。
　　“……”柴煊无法回答，他自已也不清楚，当回宫后，他时刻提心吊胆，担心柴霄找他过去，急切地想要扎稳势力，拉扰帮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
　　“……算了。”见柴煊不愿回答，郗凝也不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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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时沉默，周围安静得只剩低低的鸟语声，郗凝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你是真的想要权力还是为了报仇？”
　　柴煊望了郗凝一眼，暗忖：这人的确是不懂安慰人，两三下就转了尖锐的话题，而且还得如此直接，一点也没有顾及他刚刚恢复的心情。
　　“有何区别？如果是报仇你便不愿与我合作？”
　　“是有点区别，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我已经决定和你合作了。”
　　“为何？”明明是自已想要的答案，可真正听到，柴煊又不确定了。他想不出郗凝为何会答应，以郗凝的性格，在性命无忧又与已无关的情况下，第一反应应该是置身事外才对。
　　“你不是一向讨厌麻烦事吗？看热闹可以，但亲身掺与其中，不像你的作风。还是说，你真闲得慌？”
　　闻言，郗凝微微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只一眼，柴煊便霍然明了。
　　“莫非是因为狂大……唔……狂？”
　　不得不承认，柴煊在郗凝身边的那段日子没有白过，他把郗凝研究得很彻底，清楚她的喜恶习性，可以的话，郗凝还是想当他是寒。
　　“狂大……他要你做何事？”
　　在大郗的那两年，柴煊只是一个普通的龙影，他与狂接触的时间并不多，在极少的数次会面以及后来的观察。那么狂傲又厉害的一个人物，又岂会只是一个龙影的队长呢？柴煊不相信也确定狂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郗凝慢慢挺起右眉，揶揄低笑。
　　柴煊一呆，猛地想起他与郗凝的立场早已不同，这话问得太过顺口，想收回已来不及了。
　　一时间，柴煊窘迫之色满面，别扭地侧身，大概是动作不够小心，一下触到身上的伤口，剑眉紧拧，冷峻的脸上微微渗出细汗。
　　郗凝很快瞄了一眼，微微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再次静得尴尬。
　　先前，郗凝是因受到刺激才一时头脑发热做出那番异样的举动，现在，郗凝冷静了，想想之前对柴煊做过的那种不善长而又别扭的安慰，郗凝不禁后悔了。如今，看看柴煊的脸色，再想想起他身上的‘伤’，郗凝有些懊恼的想：
　　——我该问，你没事吧？——
　　——还是，你好些了吗？——
　　——或是，我送你回去？——
　　——……——
　　郗凝继续无语，为自已只能想到的这几句既白痴又无营养的话语而暗自摇头，这种话说了也等于白说，郗凝再次肯定自已不是块安慰别人的料。
　　幸好，柴煊也不是需要别人安慰的人，先前的一阵发泄已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丢脸娇情的事，现时，他只想早点摆脱这种令他难堪的境地，也好快点回去搽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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