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帝心玫瑰
章弥似乎咬了咬牙——“能过而立之年,便是不易。”
竟是这般严重么?虽然此前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所预料,但闻得章弥一番判言,还是禁不住怔住了。
皇帝亦是呆住了,须臾严声命道:“章弥,朕命你使出浑身的解数为莺儿调治身体!”
“是是!老臣遵旨。”章弥唬的起身离座,跪倒领命。
“平身吧,”皇帝抬了抬手,犹存着一丝希望,“若是调养的好呢?”
章弥复又含笑:“皇上,老臣不是说了么?若是以后顺遂无忧,姑娘活个天命之年,不在话下。……”
皇帝点了点头,我心中亦稍有宽慰——看来只有想办法让自己后半生顺遂无忧了。只是,若总在皇帝身边,纵使他心性宽厚,一言一行终携风雷之气,难以卜知。如何顺遂无忧?
正在踌躇,忽听章弥语声略显安慰喜感:“姑娘也无需害怕,如今姑娘得皇上器重,以后必然诸事顺遂,再无操心劳神之事了。”隔着帘幕,仿佛看到章弥扬了下头。
我听着他的语声,下意识向明黄的四周一瞥,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此刻所躺之处,非是别处,正是皇帝的寝殿!怪不得老章弥如此八卦,这躺在龙床上的宫女来日必是皇帝的女人了。一时直羞的满面红热,却无可遮蔽。
章弥又向皇帝道:“皇上,请恕老臣唐突,想问姑娘的病情。”
皇帝点了点头:“你只管问。”
章弥这才转向我:“敢问姑娘的庚信是不是有一年没来过了?”
我尴尬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还要请教章太医,奴婢这是得了什么病?”
章弥点头,“姑娘没了月例之前,是否身心受了什么惊吓?”
惊吓?可不是么——淫香事败,皇帝泼天震怒,自己的性命就在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之间。后来死罪变成了活罪,身心所受之创不可谓不巨。黯然点了点头,皇帝犹是不解——“惊吓?朕一半年前可曾吓过你么?”
未等我出言,章弥已自笑了出来——“皇上日理万机,自是不记得那等小事了。老臣倒是有所听闻——,仪元殿一个宫女,哦,不知何由惹了皇上生气,获了二十杖刑的事。……”
好个‘不知何由’!此刻,真恨不能自己灰飞烟灭算了——那样的糗事,传的人尽皆知不说,但说天威赫赫,小宫女没有吓破胆,却吓得闭经了,也够人笑个一年半载了。
“原来是那件事?”皇帝醒悟过来,又问,“这病可有名字,可还有的治?”
“回皇上,此病妇科称为闭经。若是长久不治,对妇人身体影响极大。”
“哦,可会影响生育?”皇帝脱口问道。
章弥的口角露出个不经意的笑容来,“回皇上,是会有些影响。但请皇上相信老臣的医术,必不会让莺儿姑娘落下病根儿。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一则,姑娘素性要强,有病也不肯医治,导致如今病体积劳成疾,若要康愈,没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是不成的。”
皇帝点了点头,“这有什么?但能治好,多长时间都可以。”
“二则,还请皇上在姑娘服药期间,尽量收敛天威,莫要让姑娘再受惊吓了。否则,只怕还要延误病期,多废药石。”老章弥说到此处,仿佛笑了笑。皇帝也有些好笑,转头看向我,我愧的闭上眼睛,只想——此身怎么还不灰飞烟灭,还不灰飞烟灭……
章弥留下一副长长的药方,便告退辞去了,皇帝又挥手命李长等宫人退下。内殿静谧,唯余香烟袅绕。我的心却无法安生——这不是我可以安心待着的地方。勉力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皇帝把住了肩头,迟疑了下道——“莺儿,你且翻个身,……”
“皇上,要做什么?”我借着他的手势,翻动了下身体,但因着伤势,臂膊不好挪动,最多只能侧卧了。
“朕,朕想看看你臀上的旧伤……”皇帝的语声是歉疚的。
“啊!……”我惊呼了一声,眼看皇帝一手撑着我的臂膊,一手便要去掀我的裙袂,我情急不禁泣诉:“皇上看吧,看吧!反正奴婢已然名声污秽,再不能嫁人了!……”
皇帝闻声踌躇,不禁撤回了双手,我顺势又倒在了床上。
“事到如今,你竟还想着另嫁他人么?”皇帝的语气有些戏谑,酸嗳。
我不想么?此时他正心软,我若不想,更待何时呢?只要能脱离了此境,说不定活个耄耋之年也不是奢望呢。于是强忍着羞痛哭道:“皇上从前说过的,会赏奴婢一个大将军夫人当的……”
皇帝一下子怔住了,直气的咬牙半晌——“大将军,大将军……朕!……”我几乎以为他负气之下要说——朕成全你!却不料他只说了一个朕字,便戛然而止了。一颗心好不失望,但见皇帝绷着脸不动声色的探身取过一瓶药来,用棉签蘸着些药膏,为我的手上药。
“皇上,这点小事,让,让奴婢自己来吧。”我挣了一下,吃惊道,说完自己也觉笨拙——双手已然受伤,如何自己弄呢。
皇帝只是瞥了我一眼,根本不屑废话。他知道他的施恩与善举,会让人受宠若惊么?如此连宠带惊,同样也折人寿数。叹我原是个无福之人,偏要强求命中没有的运数,终要落得寿夭短命之局。
一壁空自叹息,垂泪难止,双手已被皇帝涂满了药膏。皇帝起身,又去检视我的双脚,我心下好不紧张:“皇上,奴婢下面没有受伤。”
“鞋子都掉了,怎会无伤?”皇帝说着,已然褪下我一只脚上的罗袜,大概见脚踝上一圈伤痕,便又拿过药膏涂抹。此身挣扎不得,也只能随他。
这只脚上完了药,又上另一只。皇帝的手终于触到那枚银质的脚环,我低眉俯视着他,几尽哀求道:“真的不劳皇上贵手了,奴婢回去自己上就是了。”
脚环的饰物在宫中并不稀罕。皇帝因此也不诧异,只是抚了脚环一圈,也未找到开环的关窍,这才纳起闷来,又掂了掂脚环上缀的锁饰,道:“果真需要钥匙,才能开么?”见我羞愧无答,便有些明白了,笑道:“朕叫莳花莳草为你取来。”
“不必了!”我终于哭了出来,“已经没有钥匙了。”
皇帝彻底愣住了,又有些好笑,“朕可真是不明白了——你这是做什么呢?”
“奴婢不是皇上身边的一只黄鸟么?奴婢此生不是永远也飞不出这紫奥城了么?”我顾不得羞,直仰面朝着帐顶失声痛哭了。
皇帝手持着药瓶,直僵在了地上。直至外面李长呼道:“皇上,可还去上朝?若是不去,奴才就前去告诉众臣散了,免得叫他们再等下去。”
皇帝这才放下药瓶,长叹了一声,怏怏起身而去。
寝殿又复恢复了平静,我亦不再哭泣。有心起来,却无人前来相扶。这一早,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此刻唯余困顿。半醒半寐间,时光流走了半日。
下午时候,莳花莳草终于来了,二人的协助下,我回了自己的偏殿。
我的身体也真不争气,一连七八日竟是卧床昏迷不起。我绝望的发现,皇帝的面前,我再无任何秘密可言,竟连那么一点小小的隐私心思也全被他窥知了,由是因此?我浑身的疾患也全都争先恐后的跑出来,再不隐藏着了么?此身已由不得自己,无可奈何间,全部交到了莳花莳草的手上。这期间经历了发烧梦魇,咳血吐药,千般不适,终于在第八日的早晨,渐渐清明了神智,恍惚间,觉得满室药香之外,似乎还有缕缕花香。
略扬扬头,才发现床头的净瓶之内,插了一朵娇艳生香的玫瑰。彼时是清晨,莳花正坐在床头一匙一匙的喂我吃药,莳草正在低头擦抹桌案。
“有心了。”我感激的向莳花笑了笑。
莳花面上有些羞惭:“一切都是按着皇上的吩咐做的。”
我愣了愣,不再多语。
“你想看花么?外面还有许多,都是皇上吩咐花房的人送来的,说让你一醒来就能看到窗外美丽的花朵儿,会心旷神怡。——都是你喜欢的玫瑰月季。”莳花又道。
又是皇帝。我闭眸——皇帝,他总是有无数的法子哄女人开心的。扭头看向窗口处,果然见姹紫嫣红,娇艳凝露,盈满窗扉。看花的心情终是大好的,一时竟凝注了神。
“对不起。”莳花喂我吃完了最后一匙药,低头以匙搅着空空的药碗道。
我看向她,莳草也在她身后站着,面有歉疚之色。“有什么对不起的呢?”我笑了笑,“去太和殿是一件危险的事,你们不欠我什么,没有义务为我豁出去性命。”
“你都知道了?”莳花脸红道。
“嗯,是隐贵人救了我。你们也知道了是不是?”
“嗯。”莳花莳草点头,“莺儿,你不怪我们就好。我们家中都有父母兄弟姐妹,我们只是小人物,草芥一样的性命,无人眷顾,说没就没了,神灵和佛祖都不会想到庇佑我们。……”莳花说着,不禁坠下泪来,莳草亦面有戚色。
“怎会怪你们呢?”我的心肠终是硬不起来,伸手拭去了莳花脸上的泪,“这几日多亏了你们照顾,还要多谢你们呢。”
“你也无需谢我们,当初若非看你在仪元殿当差,我们也不会来。”莳花说着,转身走去了。
这样的话,无疑令人心冷哀凉。不过这般爽直,毫无遮掩的心思,倒是我乐见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