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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临时工而已，全家老老少少十口人窝在两间半的小破屋里，算什么好归宿！”
李朝燕抱着啼哭不止的儿子，不耐烦地左右踱步。
李向阳则被噎得面色铁青，像是忍耐到极点，说话也没了顾忌。
“那个无赖就是好归宿啦？还城里人呢！要到谷城享福哩！弄半天就是棚户区出来骗吃骗喝的二流子！梁大强不比他好？！”
被提及伤心处，李朝燕突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我哪里知道他人模人样的，却是个吃软饭的狗东西啊！”
李向阳没料到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妹妹，这会儿就哭成了泪人。
他咳了咳，板着脸训斥，“跟你正经说话呢，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呜呜呜！”李朝燕猛地抬起泪眼，大颗大颗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控诉道：“我受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跑回来，这才多久啊，大哥就想赶我走啦？”
“谁说赶你了？”李向阳立刻反驳。
“那为什么非得逼我嫁人！”
“我是为你好！”
李朝燕嘲讽地笑了笑，侧头把左边脸颊朝着他，露出尖牙刺破皮肉而留下的两道圆形疤痕，语带哭腔，显得极为哀伤，“小时候对我最好的大哥，现在嫌弃我是累赘了。”
李向阳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没应声。
李朝燕却仍固执地睁着泪眼，定定瞅着李向阳，“可是大哥，要不是当初为了救你，我被野狗咬了落了疤，我现在也是城里人了啊。”
小时候瞧见哥哥有危险，冲上前阻拦是真心的。
后来在两姐妹之间，因为脸上的疤，眼睁睁看着姐姐被送养到城里，后悔和埋怨也是真真的。
像是打开了一道积压已久的闸口，李朝燕歇斯底里喊着，声音凄厉带着绝望。
“要不是大哥，我已经吃上供应粮了！怎么会嫁给短命鬼？要不是这样！要不是你们逼我当泥腿子，逼着我一个女人顶门立户，我怎么会被天杀的王八蛋骗了！都怪你们！都怪你！”
李向阳闭了闭眼睛，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倦怠，连声音都沧桑了许多，“那你想怎么样？”
发泄完情绪，李朝燕恢复了些许理智。
她把鼻尖抵在儿子头顶，感受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孩子，低声啜泣着。
“反正，那男人我不要。”
“我宁愿、宁愿守寡，也不能再跟着这样的窝囊废受苦了！”
“那日子！”想到什么，李朝燕哆嗦了一下，嗫嚅着说道，“还不如回村子，靠着宋家人的接济过活。”
说完了，李朝燕突然又放声大哭，怀中的儿子宋长荣也吓得撕心裂肺哭嚎起来，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孤儿寡母，哭声中满是凄凉。
里屋忍了半天的杨玉茹受不了了，气势冲冲走出来，狠狠剜了丈夫一眼，夺过被亲妈摁得死死的，已经哭到脸色发紫的小外甥。
李朝燕乐得轻松，对儿子摆摆手，“不哭了，让舅妈给你糖吃。”
宋长荣果然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把眼泪鼻涕蹭在杨玉茹的脖子上，嘴里还念叨着，“舅妈~吃糖糖~”
杨玉茹：“……”
她狠狠翻了一个白眼，抱着孩子回了里屋。
院里只剩兄妹两人。
李向阳叹着气说：“你说你啊，让你嫁人死活不愿意，说回村子又拖拖拉拉不想走，再没个打算，老了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是我不想嫁吗？你瞅瞅，来的都是什么人！”李朝燕撇撇嘴，很不高兴。
看着收放自如的眼泪，李向阳半晌无言。
但最后也想明白了，比起哭哭啼啼闹得耳根子没得清净，被顶两句倒是不痛不痒，没那么折磨人。
“行行行！这事我不管了！你是个有成算的，我操心不上，还是直接说罢，到底有个什么章程！”
“我嫁人可不是为了陪男人吃苦的，实在没有好去处，就守着儿子过吧。”
李朝燕把湿乎乎的眼泪擦干净了，长长舒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媳妇熬成婆，先看着熬一熬，日子总不该比伺候狗男人糟糕了。”
“你能这么想也好。”李向阳点点头，又问，“什么时候回去？你那房子啊，宋族长早就惦记上了吧？趁他没有揣热乎了，得尽早拿回来才行。”
李朝燕摇了摇头。
“死鬼才走一年，这个时候回村里，唾沫星子能淹了我，一个没弄好，还有可能被人抓去批斗。”
当时她连夜跑走，想的都是城里的好日子，没想过再回来也就没有处理好尾巴，留下许多破绽，这要是遇到硬茬子，只怕不能善了。
“不至于吧！不是说宋家人好面子？会把这种事情闹开？”李向阳听得心惊肉跳，连语气都紧张起来。
“要是没有死鬼男人建起来的房子，老爷子确实不会让人四处嚷嚷，败坏宋家村的名声。”李朝燕看得明白。
东西进了人家兜里，再让人吐出来，跟割肉没区别了。
这种时候，要是有人拿着私奔作筏子批斗她，里子和面子之间，谁也拿不准老爷子会怎么选择。
这也是她不敢回村子的原因。
她不可能把小命交到别人手中，去赌人心的！
回去的事情，必须好好筹谋。
“再等等吧！时间再久一点，事情淡了，我再想法子回去。”李朝燕看着欲言又止的大哥，微微扬起下巴，“再说了，我还有宋家的儿子呢！他们还能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强行霸占屋子，不给活路？”
李向阳皱眉斟酌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太乐观，但见她底气十足，就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梨花呢？就不管了？”
“管什么？她不好端端的？”李朝燕困惑道。
以李向阳对自家妹妹的了解，总觉得她不该是这个反应，于是面露狐疑地问：“怎么也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就算是个丫头片子，也没有白白便宜别人的道理吧？”
李朝燕勾了勾唇，反问：“小弟怎么说的？她小叔小婶打人了？然后呢？”
合着小弟说了一通，她都没听进去啊！
李向阳没好气道：“还能怎么样，脸肿得没法看了，声音也哭哑了，要不是——”
没等他说完，李朝燕就顺了顺心口，嘟囔道：“那就没事了。”
“？”李向阳真是不理解。
“大哥也说了，梨花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最清楚不过！性子软和，好拿捏！过继而已嘛，还能不认我这个亲阿妈？”
李向阳提醒道：“梨花与那叶家表妹亲得很呢。”
“再亲也越不过我啊！大哥就别操心了！”
李向阳才懒得费这个心，小声嘀咕，“你说这人是怎么想的？身边带个孩子，不怕影响名声？”
“管她有什么目的，只要图的是梨花就行。”李朝燕勾着唇，眼里都是算计，“最好嫁不出去，一辈子都守着梨花过！这样，她的东西不都是我们娘俩的了！”
女儿是省城人，她是不是也能去省城了？！
李朝燕是越想越高兴。
李向阳却觉得自家妹子想多了。
叶家人要是傻的，也混不到城里去。
“小弟不是说了，那人才来，就一个照面的功夫，就把梨花哄走了。这时间久了，梨花的心也野了，怕是没那么容易拿捏。”
“梨花那傻丫头可不是大哥，过上好日子就翻脸不认人。”李朝燕皮笑肉不笑。
李向阳的表情沉了下来，“好好好，你有主意就好！反正我跟你说啊，我就是个上门女婿，搭把手还行，断没有一直养你的道理。”
“怎么是养我了？这不每个月三块钱吗！”李朝燕斜睨着亲大哥。
李向阳被说的没脸，恼羞成怒瞪了过去，“好赖不分！我这是关心你！你那点家底能折腾几个月？全花光了，以后日子还过不过？”
“这你就不要管了，反正不会缺了你们的。”李朝燕轻哂着。
她才没那么傻，把家底抖搂出来！
“行吧，懒得跟你说了，我上班！”李向阳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
“不吃啦？”李朝燕认真问。
“……不吃！气都气饱了！”李向阳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李朝燕却毫无负担，“那不能浪费了，我帮你吃！”
李向阳掐了掐人中，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看到大哥吃瘪，李朝燕那叫一个得意！腰肢款款朝灶房走，才路过院中的水缸，她脚步一顿，猛地回头喊住窝囊大哥。
“你说死鬼男人回来，真花了85块？”
李向阳没吭声，一点都不想理她。
李朝燕凝眉沉思了片刻，突然两眼放光，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臂。
“哥！我的亲大哥！你去打听打听那短命鬼在海市哪里找来的，越详细越好！”
李向阳忍不住开口，“你想干吗？”
“这样我就可以回去了呀！”李朝燕原地转了几圈，心中已经有了成算，神色狡黠地眨眨眼。
“到时候我就说，这一年我都在外面打工挣钱，想把死鬼男人接回来。”
说话间，李朝燕的眼圈红了，声音也染上哭腔。
“好不容易打听到地方，才知道我家老五已经回家了，紧赶慢赶回来，还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呜呜呜！”
李向阳无语一阵，才问出关键问题，“……他们能信？”
李朝燕拭了拭泪，勾唇道：“谁管他们信不信，有本事就去海市啊。”
“你忘了叶家表妹？她有本事把老五接回来，还能去不得海市？”
“这么厉害啊？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脑子。”李朝燕唇角微微下压，语气多了几分酸意。
“这有什么区别？”
“要是聪明人，就该明白结亲不结仇的道理。”李朝燕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要是傻子，那就更好啦！我们娘俩也让她来养！”
李向阳：“……”
李朝燕却觉得人生又有了希望，叮嘱了大哥一番，才转身到灶房，把饭菜热了。
端着碗出来，李向阳已经出门了。
她坐在石桌上刨着饭，瞅着光秃秃的梨树，又看看自己粗糙不少的手，嘀咕道。
“这日子过得，还是要想法子搞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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