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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马车一路驶向大理寺,外面早有接应的衙役,见马车停泊立马迎了上去。
下了马车,清风拂面,吹散了那股浮躁。
楚明霁心绪难平面上却不显,打过招呼后,他发现这些人的眼神有些莫名……好像在若有似无地打量他?
衙役朝二人行了一礼,恭敬道:“楚将军,寺卿大人等候您多时了,请随我来。”
楚明霁提着医箱,纪筠问:“中毒的人现在状况如何?”
衙役道:“每次毒发的时候会使人身体发热,生出红斑,性情变得狂躁,全身上下如同万蚁噬心般痛苦难熬。”
纪筠下意识攥紧手心,掌心是黏稠的汗液。
“不过这毒是间接性的,不会在短时间内反复发作。只是古怪,以前从未听过,宫里医师研制解药还需要一段时间。”
楚明霁缄默听着,专注地思索这毒发作时的状态,他难以想象纪筠前世中毒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难熬,也这般痛苦。
宋知秋这个畜生。
瞥见身旁的少女唇色变得苍白,脸色凝重,楚明霁心头一慌,在这一刻罕见地出现了无措。
这种痛苦楚明霁无法代替她承受,那便成为她心里的依托好了,于是握住她出汗的手心,轻声道:“别怕,都过去了,往后有我在你身边。”
手心的温度传来,纪筠回过神来,有楚明霁在身边,刚才的心慌意乱得以平复,脸色好转了些。
楚明霁脑海中回忆着纪筠方才流露出绝望又痛苦的神色,心中难受并未减半,反而达到了顶峰。
“你们可算来了。”苏沐得知人来了,停下手头的事就出来了:“纪姑娘能来真是太好了,你的医术精湛,曾经为徐家出诊解毒,这才出此下策麻烦纪姑娘来帮忙。”
医师对这毒不熟悉,研制解药需要一段时间,纪筠先前有过解毒的经验,足以让他信服。
这毒耽搁不得,于是思来想去,只能请纪筠来帮忙了。
纪筠跟着进屋:“苏大人客气了,这点儿小忙算不得什么,身为医者,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屋中安静,斑驳的墙面下摆放着几张木床,三个中毒的衙役喝过安神汤暂时安然入睡,似是睡的并不安稳,他们鬓发湿润,额角布满冷汗。
苏沐让人过去把人弄醒,又对纪筠说:“这里就有劳纪姑娘了,我让他们候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喊一声便是。”
苏沐近来诸事繁杂,一刻都不得停歇。
衙役们一个比一个应的殷勤,他们还是头回见如此年轻貌美的医师,不得不说楚将军夫人的容貌是极美的。
看诊需要足够的安静,纪筠独自在屋内帮三人诊病,衙役们在外头时不时瞄一眼。
苏沐跟着楚明霁走到一旁,见他似有心事,问道:“怎么,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事?”
楚明霁开门见山:“把宋知秋交给我处置。”
苏沐一惊:“你要做什么?这不合符规定,虽然我是大理寺卿,但有些事还是要禀报给皇上才能做主。”
楚明霁不耐:“反正是个死囚,横着死,竖着死,怎么死都没区别,皇上政务繁忙又怎会计较这些,放心,人死了算我身上。”
好友多年,苏沐深知他和宋知秋无甚恩怨,很快反应过来:“我倒是很好奇,纪姑娘和宋知秋到底有何恩怨,据我所知他们除了定婚以为好像没有其他……”
“这事你就甭打听了。”这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明霁没打算多解释:“给不给?”
这幅理直气壮的样子,搞的他才是这大理寺卿似的,苏沐一阵头疼:“给给给,自己提人去,我只有一个要求,留着性命。”
楚明霁爽快道:“这事好办。”
苏沐不在多言,清冷地目光瞥了他一眼,屈起的食指点了点嘴角,提醒道:“嘴角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给揍了。”
楚明霁:“……”
苏沐走了,楚明霁四处张望。
檐下有个不大的水缸,里面盛着半杠水,楚明霁走过去,透过水面倒影观察嘴角处暧昧的痕迹,确实破了点儿皮,倒也不算严重。
不过这种伤放在他身上,实在惹人注意。
楚明霁啧了一声,没往心里去,转身去了地牢。
这会儿的时间,纪筠已经对这三人身体的中毒的状况有了大致的了解。毒烟雾是靠鼻子吸入肺腑后引发的中毒,和她前世所中之毒有所区别。
随后纪筠又问了些细微的问题,从中毒时的身体状况到现在的变化,衙役知道他是楚明霁的夫人,没有质疑她的医术,认真地回答每个问题。
纪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三人看到这一幕眼睛微亮,紧张地问:“纪姑娘,可是这毒有解法了?”
纪筠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中的是什么毒,也不知道这毒是由什么搭配调制而成……”
三人面露失望。
顿了半响,纪筠道:“若要解此毒,得有中毒之人来试药,根据服药后的症状慢慢改良药方,以此得到一个最佳的效果。”
大理寺的人没在广宁侯府搜出这毒方和解药,显王被审问的时候说他不知情,宋知秋一直在装傻,明显带着玉石俱焚的想法。
苏沐用了刑具依旧没有撬动分毫。
与其让宫里的太医慢慢调制解药,倒不如让纪筠试一试。
其中一个衙役先开口:“我先来吧,我是这些人里面最年长的,如果我喝了没问题,在按照纪姑娘的药方给他们两个解毒。”
纪筠对于谁先来并不在意,她在桌边坐下,用纸笔按照他们毒发的症状在和她前世所中之毒的结合。
大致症状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只需要更换几味药材就行了。
阳光透过窗照在她身上,暖融融的,那些不好的记忆一下被冲散,心中逐渐踏实。
纪筠将写好所需药材的纸交给门口的衙役,提醒道:“其中几味药材需要去上京最大的几家药铺找,如果没有,宫里或许会有。”
她说的那几味药材来自西域,若不是大药铺很难抓到,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衙役点头应是,转身走了。
地牢阴暗潮湿,宋知秋被单独提了出来,双手双脚禁锢在木桩上,双目圆睁,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明霁。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交出解药?别做梦了。”
宋知秋摆出一副小侯爷的倨傲,似是料定了楚明霁不敢对他下杀手,肆无忌惮道:“只要你们把我放了,我可以交出解药,一命换三命不亏。”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说出口的时候底气十足。
楚明霁冷峭地目光将他从头到尾的扫了一遍,他前世是瞎了眼吗?竟然放心把纪筠嫁给这种畜生。
一刀砍了脑袋真是便宜他了。
宋知秋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心中一紧:“楚明霁,我们没什么仇怨,为何不能高抬贵手绕我一命?”
楚明霁冷冷道:“那我问你,当初着急和纪家定亲,到底是为什么?”
除了兵权纪家还有什么是他可图的……宋知秋不敢将楚明霁惹急,胡诌道:“纪家大小姐天姿国色,容貌倾城,我对其一见倾心……”
“不诚实啊。”楚明霁眯了眯眸子,不想脏了手,对衙役说:“去寻两条疯狗过来。”他特地强调:“要那种会咬人的。”
宋知秋吓的脸色苍白,挣扎道:“不要,你想做什么……”
狱卒愣了两秒,这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了,但着同情心很快没了,他遵从楚明霁的命令去寻了两条猎犬过来。
宋知秋看见两条吐着舌头、牙齿锋利的猎犬吓的脸色扭曲,他没想到楚明霁真敢这样做。
这是两条通体黑毛的大型猎犬,毛发很短,龇牙咧嘴的时候模样极其可怖,据主人所说是个桀骜不驯的,遇见生人便咬,咬了就很难再松开。
狱卒用绳索牵着都觉得吓人,不过这狗倒是奇怪,碰上楚明霁就像碰上危险物,缩着脑袋不敢靠近。
楚明霁对此颇为满意:“这狗哪来的?”
狱卒道:“回楚将军,是高家公子出借的。”
高家公子?楚明霁问:“高临?”
那个好色的执绔?
“正是此人。”狱卒道:“他听闻楚将军在审问犯人,对将军颇为敬重,主动出借了宝贝猎犬,还说不还回去也没关系。”
高临还挺好心,知道宋知秋受刑,二话不说就把两条宝贝猎犬出借了。
私心不小啊。
楚明霁好笑道:“你去,把他和这狗关一起,每隔一刻钟后去看一眼,别让人死了。”
比起一刀砍了脑袋,倒不如留着慢慢折磨。
地牢里光线昏暗,空气黏稠,裹着铁锈腐烂的腥气,光线吝啬地从高处狭小的铁栅栏挤进来,尘埃可见。
宋知秋猛地抬头。
便见楚明霁眼神阴鸷,如深不见底的汪洋,轻蔑的目光扫过他身上的每一寸,仿佛能刮下鳞来,这哪里还顾他的死活?
宋知秋此刻看到楚明霁比看到苏沐还要恐惧,黑毛猎犬齿尖滴落唾液,他闭上眼压下心中的翻涌情绪。
大理寺的地牢还有空余的牢房,狱卒把两条猎犬先牵进去,然后架着宋知秋把人往里送。
“我告诉你,你不是要解毒吗,我都告诉你……”宋知秋看见凶神恶煞的猎犬,拼命挣扎:“我不要进去,啊……”
这么轻松就解决了?狱卒钦佩地投去目光,满是佩服,仿佛学到了真东西。
楚明霁冷冷道:“先把人拎出来,备好纸笔,敢有所隐瞒就多找几条狗来,拿他喂食。”
宋知秋这会还哪敢不从,衣袍脏兮兮的,手里捏这笔,面对笔墨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曾经光鲜亮丽,如今沦为阶下囚。
把配方写好后,宋知秋颤颤巍巍地解释:“……我这只有这毒方,没有解药,不过有了这毒方研制解药肯定事半功倍。”
狱卒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气得不行:“你在玩我们?”
宋知秋大气都不敢出,说明了原由,他当初只得到一份毒方,其他的一概不知。
指腹在毒方上摩挲了几下,没看进去,拿到想要的东西楚明霁离开地牢,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对衙役道:“送回去吧。”
狱卒反应慢半拍:“送、送哪?”
他不确定楚明霁这是要将人送回之前关押的地方牢房,还是有猎犬的牢房。
“从哪出来的就送回哪去。”
狱卒垂头琢磨了两秒,方才宋知秋是从关有猎犬的牢房出来的……那就是送回去喂狗的意思。
“楚明霁你个疯子……你不得好死……啊!”
哀嚎声响彻牢房,引得其他囚犯心头颤动,无端生出一股畏惧。
狱卒很懂事,遵照着楚明霁的吩咐,每隔一刻钟去看一遍,生怕人就这么没了。
楚明霁从地牢里出来,嗅了嗅身上难闻的味道,还好他身上佩戴了香囊,这股腥气很快被清冽的雪松香占据。
确定没有难闻的味道,楚明霁接着往前走。
纪筠这边忙前忙后,根据药效调整配方,楚明霁在这时进来,少女沉静确认着每一味药,看的认真。
楚明霁在门口驻足。
纪筠感觉到阴影抬起头,不知楚明霁是何时进来的,立在一旁没出声。
“有结果了?”纪筠注意到他手里的纸。
“嗯。”楚明霁走过去,把宋知秋写的东西给他看:“只有毒方。”
认真核对了一遍,纪筠发现她先前写的解药配方大差不差,需要更改几味药再进行尝试。
纪筠的用药较为大胆,且不提药性大,其中惨杂着几味毒药,这是想用以毒攻毒的法子。
楚明霁在纪筠面前放了个茶盏,语气轻柔:“累了吧,喝点儿茶水,歇一会。”
楚明霁在身侧陪着她,直到傍晚毒性暂时压制住了,楚明霁和纪筠一起回将军府。
离开时苏沐心生感激,送走他们后就准备散值,想起来楚明霁审了宋知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打算到地牢里确认一下情况。
甫一进去,里面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还伴随着几声狗叫?
大理寺何时养了狗??
苏沐眉心一跳,继而看见被两只猎犬啃咬的蓬头垢面、满是血渍的宋知秋。
他身上处处是啃咬的伤痕,衣料被血痕洇湿,整个人狼狈不堪。
看守的狱卒打着哈欠路过,迎面撞上苏沐吓了一跳:“寺、寺卿大人。”
苏沐沉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狱卒回答:“回寺卿大人,是楚将军的吩咐。他命小的将人扔进去,确保留着性命即可,小的瞧着这人命大,一时半会死不了,就让他在里面多待一会儿。”
苏沐:“???”
在这么下去离死不远了……苏沐压了压眉心,道:“把人送回原来的牢房,确保斩首之前留着性命。”
楚明霁这也太乱来了,直接把人给整疯了。
转眼入了夜,一日不曾歇息,纪筠不觉得劳累,反而充满了救治病人后的收获和喜悦。
书案上堆着好些医书,楚明霁窝在那看兵书。为将者须精通排兵布阵,相关的兵书自楚明霁识字起看过不下百遍,早就烂熟于心。
从前在军营乏味,除了训兵秣马就是和军师探讨这排兵布阵,应敌之策,从前看的津津有味,一刻都不想停歇的东西。
此刻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反正都在脑子里了,看与不看无甚区别,干脆撂下兵书,在纪筠跟前坐下。
“你为何非要和我去平陵城,战场不是儿戏,很危险。”楚明霁不愿意看到心爱之人涉身险境:“你留在上京乖乖等我凯旋归来?”
即便他再厉害,但面对成千上万敌军,他无法保证能护得了她。
纪筠决心道:“正是因为危险,我才要陪你去。”
不等楚明霁再开口,她道:“我最近做了个梦,想起来些陈年往事,楚明霁,你实话告诉我,你前世出征是否受了很重的伤?”
前世虽在宋家后宅,纪筠却清楚的记得战神将军披荆斩棘,旗开得胜的消息,因为受了伤,比预先料想的抵京时间要晚上一个月。
正因为受了伤,楚明霁到达宋家宅院的时候已经晚了,纪筠只有最后一口气,而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死在面前。
后悔,自责充斥在脑海,却无济于事。
这些旧事他本以为可以化作尘埃被封存,但是面对纪筠认真的神情,楚明霁眼眸闪烁:“是。”
纪筠想知道原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
因为他得知了她成婚的消息。
那一刻犹豫狂风骤雨突然而至,淋得他遍体鳞伤,以至于在最后一战中的紧要关头分了神。
那是不为外人知晓的,他藏在心底多年的……私心。
幸而上天又一次给了他机会,这一次,他握住了。
他狂妄一世,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却在垂眸时黯下眼色,眼眶蓄满了薄雾,藏着些许狼狈。
这一刻不用在问,纪筠也猜到跟她有关了。
楚明霁鲜少有这样的时候,正想以一句‘眼睛进沙子了’糊弄过去,却猝不及防地少女张开双臂一把抱住。
对他说:“楚明霁,今世你不必再将所有的过错揽于己身。你大仇得报,往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楚明霁头回被姑娘家安慰,也是头回在人前展露狼狈的一面,耳根透着薄红,别扭道:
“纪筠,你这是在哄我?”
纪筠冷不防道:“我这是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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