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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间幕·议会(奥因沃夫、军团长们)
老人有些头疼地把一份报告递给了祂,颇为苦恼地说道:“按照您目前的情况,或许您该开始安排您退位之后的准备了。”
“奥因沃夫·雪耶维奇,作为一位看着你长大的长辈,我为此感到深深地悲恸。”
这位平日里幽默风趣的老人难得严肃地说,他眼中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悲伤和遗憾:“曾经我看着阿兰德被人性之火燃尽……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确定这件事的真实与否,究竟是亚空间终于战胜了可以抗衡它的敌人,还是属于人类的情感最终让阿兰德无力应对。”
“你和阿兰德很像,”老人有些惆怅地看向星舰远处的微型恒星,像是在怀念什么,“你们用理智来决定你们的行动,但人性却让你们深陷自我否认的深渊。”
“【白昼】因为人性而强大,也因为人性而注定会像那些恒星一般,走向坍缩的结局。阿兰德和卡特兰·香雅斯特的决裂或许正是阿兰德最后自愿被人性之火吞没的导火索,在祂理智的表面之下,我再清楚不过……”
“昼之王在为曾经对挚友的伤害而自责,祂在为那些因为亚空间而被迫牺牲的生命而深陷自我否定,祂在为祂亲手杀害的、被祂处于理智而替那些无辜生命做出的被迫牺牲而痛苦——以至于祂在祂最为强大的时期选择了自毁。”
“杰洛克·阿兰德大公,我知道那些隐秘。”白昼之主想到那些被遗忘的历史,忽然说道,“悔恨让昼之王甘愿被人性之火燃尽,但那是在祂已经确认【死亡】属于人类之后。祂做到了祂曾经的承诺,因此才选择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奥因沃夫安慰着这位经历了太多悲剧的老人:“我知晓我最终会在【物质】中陨落,但我将在亚空间复苏。届时,我会获得更强的力量。按照我的安排,那时就该你和什尔土去忙了。”
“不用担忧,杰洛克大公,你应该信任已经发展了千年的帝国政府和军团。”
“你觉得我们那野心勃勃的什尔土元帅和那些腐败的贵族政客缺乏白昼的监控会按部就班地工作?如果你真这么想,我认为您更该期待第七军团长和第三军团长他们会突然恢复理智。”提起什尔土,杰洛克已经顾不上什么贵族礼节,他直白地否认了他的政敌的忠诚。
“法斯兰德·瑟克斯本该是最好的元帅人选……但可惜了,他因为参与了那次虫群的剿灭战役,被一个幽灵侵占了他的理智。”老人为那位温和可靠的将领的下场感到遗憾。
“……我为他和他的子嗣感到抱歉,他和艾德蒙·唐代斯(伯爵)都是人类历史上不能被抹去的英雄。”白昼之主垂着眼,出自内心的评价到。
“所以不要让他们的牺牲白白浪费,我的君主,”老人顽固地使用了对【白昼】的尊称,“我真诚地希望您不要走阿兰德的自毁之路。”
“在激情之后,它本身附带的孤独往往最为难熬。”老人隐晦地提起了阿兰德的旧事。
“在过去,先知不是一个自我的人,祂认为祂那个无私而美好的理想胜过一切。而阿兰德……祂也一样,祂和先知本该是最亲密的战友,但因为对他们实现共同理想的道路产生了巨大分歧,以至于最后彼此残杀。”
“我记得您的好友真名叫艾德,这个发音的名字大概是和先知来自同一个国家,甚至可能是同一时代——我是指他们之间的时间差可能不会超过一个世纪。而那段时间,从公元1848到星际联合体覆灭前一百个标准年,近乎大半的人都对某个极度相似的理想而不惜放弃生命。一般来说,时间差越小的人更容易能理解彼此……我建议您至少要做好一个心里准备。”
白昼之主笑了笑:“你的建议倒是比什尔土温和得多。”
“因为我也是【白昼】道途的人,我清楚人性之火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更清楚我们无法拒绝某些命定的诱惑。我和那位不忠的元帅不同。”杰洛克始终不忘提一嘴他的政敌。
“你和他倒是老冤家,杰洛克大公,到什尔土开始崭露头角到现在,你们都是没有一次意见一致的情况。”
“我和对君主和爱人不忠的人渣没有相同意见是正常的,另外,虽然我不认可他的人品,但什尔土的军事才能值得肯定——我想他不逊色于法斯兰德·瑟克斯。”
“法斯兰德是个军事和灵能方面最顶尖的天才,他的指挥和战斗无愧于‘演奏家’的美称,但我到没想到他的儿子在战斗方面的才能竟然超过了他。”
“【永夜】道途的人不能按照常判断,他们是一群偏执狂,也是一群值得敬佩的理想主义者,即使艾德蒙·唐代斯(伯爵)极力否认这一点。”
白昼之主难得幽默地调侃:“但你把什尔土和一个小辈放在一起点评,这是否也能称之为一种轻视?”
“是的,我从来不否认我对那家伙的偏见。另外,我的君主,我想我需要提醒您,看一份文字报告所需的时间应该这么长。”
“……我用我的化身给了艾德一个礼物。”白昼之主的神情看上去和分隔多年终于和朋友见面的小伙没什么区别。
“如果您能保证我不会收到克里斯军团长对您的劝谏的话,我支持您的行为。按照接下来的安排,或许您该盛装出席了。那些贵族和野心家正恭候着您的到来。”
“无垢骑士在您和暗王的试探后失踪,我怀疑他可能重蹈阿尔忒尼斯(第三军团长)的覆辙。”一位带着赤红兜帽的高挑女士这样对白昼之主直言,她穿着【先知】一系常见的服饰,但颜色却和这条以质朴闻名的道途截然相反。
这位女士嘴角带着些细纹,大概是中年人的年纪,她的声音和她的道途一样醇厚神秘。以“卡特兰”一词的变调作为名字的第四军团长性格多疑,尤其是在她的挚友阿尔忒尼斯背叛帝国之后,她显然更加地抵触高阶超脱者的突然失踪。
但出于对首领的尊敬,这位年龄不小的女士倒是在话语中保留了一些商量的余地。
刚刚走进会议厅的年轻神灵对这个推断不置可否:“无垢诞生于最初的【弄臣】登临祂的道途顶端之后,骑士继承了那位远古时代的崇高与无私。我想骑士是发现了什么。”
“嘁,得了吧,咱们的卡特兰二世,我猜你梳理【先知】道途里的命运丝线太久,以至于你那颗不甚明智的头脑被搅碎成了专供巢都底层食用的固态淀粉糊。”一道衰老的声音紧接着白昼之主的话之后响起,一个发须皆白,面容衰老的老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即使这个老人外表衰老至此,但他的身体并非如此,他依旧像过去那样挺直着腰,像是一个从古老油画中投射过来的古典贵族。他的衣服华贵却不显奢靡,他的身姿像一颗即将死去的树一般,衰弱地直愣愣的站着。年岁消磨了他太多东西,但他身上属于军人的正直气质却在岁月中逐渐累积,最后沉淀成一个最为标准的军人形象。
老人的左胸的深蓝衣服前标准地别着一枚枚象征荣耀的勋章,在他的肩上,属于绣着天秤两端的纹章的暗红披肩被仔细戴着,而在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根铂金的权杖。这位老人是以审判异种以及防御亚空间闻名的第二军团的军团长,也是目前【秩序】道途的最高阶。
他铿锵有力地提出质疑:“请拿出你的证据说明无垢的确背叛了帝国,就如同当初你对阿尔忒尼斯做的那样。”
“咳咳……克里斯,你和我都是半只脚踏入永夜领地的人了,你该收敛一下你那别扭的脾气。”那人带着一张洁白无暇的面具,但面具却刻着堪称丑陋的无规则的银色花纹。他的声音像是因为一场疾病而失声的人那样的尖锐气音,连同他隐藏在阴影之中的身影也是扭曲如同某种亚空间生物。
属于亚空间的不详灵能气氛将这位唯一在场带着面具的人笼罩,让这位先生更加非人和虚幻。第六军团长企图缓解现在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和第三军团长踏入的道途相近,连踏入灵能更深层次时所选择的命名方式也有些类似——他自称“卡西莫多”,即【敲钟人】。
“第六军团长阁下,我们过去即使是同僚,但我想我们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我和某些墙头草不同,我和忠诚的杰洛克都将我们的忠诚献给了昼之王。”老人话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突然被克里斯提起的杰洛克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们的忠诚属于白昼的意志,所以目前我想我们和其他军团长是值得托付性命的战友。克里斯,我想我们该回到正题。”
杰洛克大公抬手,具现出了亚空间灵能浓度的缩略图:“目前亚空间深处,靠近边缘星系的一侧,它的灵能浓度已经能被仪器探测到。和过去直接让仪器被污染不同,这次的数据是纯【物质】的。”
“我怀疑暗王可能正在逐渐复苏。”杰洛克说出了那个极有可能的推断。
“……至少这比亚空间重新活化好上一些。”什尔土抱臂评价道。
“你不过是一个没有见证过暗王伟力的后辈,这位存在一旦彻底复生,你这位野心家的将会连你实施你那无上的权力的机会都没有。”杰洛克反驳道。
“老东西,时间把你的记忆美化了太多。暗王在过去不过仅仅是掌控了亚空间,而没有像完全活化的亚空间那样影响全人类。照这样看来,难道不是亚空间的事更重要些?我的部队在边缘星系附近重新探测到了灵能异常信号,那是属于【母巢】的,我认为比起维持现状地去防备那个不知道什么之后复活的传奇人物,还不如让我们的政体重新回到阿兰德时期。”
什尔土元帅一贯将那位从阿兰德时代存活至今的老人视为政敌,他和这位的意见几乎没有统一的时候。
“所以,我们的议题是暗王最近的异常以及【母巢】重现的事。坦白地说,我认为应该在军团议会中加一些禁止废话的规定。”一位和杰洛克大公打扮相似的老人有些不耐烦,他习惯性地拨动佩剑一端的剑穗,和他的同伴相比,他有些过于沉默寡言,“我无所谓,你们清楚——我只在乎打仗。”
“米瑞斯特,你的所在的道途走到最后,竟然只剩下战争能让你保持热情了。”杰洛克忽略了他之前还和那位元帅的争论,“我们五个老家伙倒是有点过于不合时宜,但新生一代似乎也没有把我们赶出议会的实力。”
“你什么意思?杰洛克,我比你小至少一百五十个标准年的时间!”元帅出乎意料地在意他的年龄,很明显,他并不想被认为他现在该属于老人的行列。
“呵呵,我想对于你的私生活,你的年龄问题确实能让更多人对你的暗示感到警惕。”杰洛克不依不饶地讽刺道,“至少我不认为一个【纵欲派】能让人信服。”
克里斯微微点头,认同了杰洛克大公对这位元帅的评价。老人朝着白昼之主的方向微微俯身,摆出一副谦卑的臣服姿态:“不朽的昼之王,阿兰德钦定的继任者,银河以及亚空间的统率者,您该开始安排此后的计划了。”
老人肩上的天秤披肩依旧纹丝不动,他的眼睛带着宁人不安的理智:“对此,请您为此后接替您千年所统治的【物质】帝国的引导者提供人选。”
带着面具的扭曲超脱者哂笑:“然后继续走阿兰德留下的路,又来一个皇帝,然后又来一个篡位者……一会儿混乱,一会儿有维持着表面的秩序。”
【敲钟人】依旧坚持着他的观点:“我从始至终都坚信白昼存于现世才是最好的方法。阿兰德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伟大存在,但祂始终不是全知全能的,祂的道路依旧会有错误的可能。”
“但也只有那样才能在亚空间的威胁下延续我们的文明。”克里斯用一种不符合外表的音量中气十足地反驳道。
白昼之主久违地感到了点熟悉的,出于因为意见久久达不成一致的疲惫,祂看见杰洛克暗中比了一个手势,心领神会地说道:“我已窥见命运一角。”
杰洛克抽出了腰间别着的有些锈蚀的利剑:“时间会在接下来的十年验证一切手段,诸位,静候佳音吧。”
那句“静候佳音”在宽阔的议事厅中落下,其回音仿佛不是消散在空气中,而是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位军团长的肩头。十年,对于在座的非人存在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帝国这艘巨轮,正行驶在风暴将至的最前沿。
没有更多的争论,也没有激昂的誓言。
克里斯军团长第一个起身,向着白昼之主的方向再次微微俯身,随后便像一尊移动的雕像,沉默地离开了大厅。
米瑞斯特几乎与他同步起身,他的动作简洁得像一道刚出鞘的剑,一柄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武器。他离去的背影只传达出一个信息:他只需等待一个命令,一个目标。
卡特兰二世深深地看了一眼白昼之主,又用她那多疑的目光扫过什尔土元帅,最终什么也没说,身影融入灵能的微光中,悄然消失。
卡西莫多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低笑,他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如同被擦去的污渍般不见了踪影。
什尔土元帅是最后一个离开座位的。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华贵军装的衣领,动作慢条斯理,与方才会议上那个言辞尖锐的野心家判若两人。他的目光掠过杰洛克,最终落在王座之上的奥因沃夫身上,那眼神中没有臣子的恭顺,更像是一个估价者在审视一件即将到手的珍宝,冷静,贪婪,且势在必得。他没有行礼,只是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随即转身,步伐稳定而有力地离去。
一时间,喧嚣散尽。只剩下纯粹的苍白灯光,冰冷地填充着空旷的大厅,映照着王座上那孤独的神祇,以及他身边那位同样孤独的臣子。
杰洛克脸上那作为政治家的圆滑表情慢慢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忧虑。他走到奥因沃夫身旁,不像一个臣子面对君主,更像一个看着子侄即将远行的长辈。
“他们都‘静候佳音’了,”杰洛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可我们都知道,它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它需要播种,需要耕耘,甚至……需要流血。” 他话中的深意,指向的是那个他们心照不宣的计划。
奥因沃夫没有立刻回应。祂的目光投向了遥远深邃的宇宙深处。璀璨如恒星的光芒在祂非人的眼瞳中流转,但在祂眼中映照出的却不是统御万物的威严,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
“杰洛克,”良久,奥因沃夫开口,祂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空灵的非人质感,但细听之下,却能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出现裂痕般的杂音,“千年的庇护……我所构建的秩序,究竟是文明的温床,还是另一种形态的枷锁?我看着他们——克里斯、卡特兰二世,甚至什尔土——他们都在我设定的轨道上运行,强大,却失去了部分偏离航线的勇气。”
这是只有在杰洛克面前,白昼之主才会流露的、属于“奥因沃夫”而非“神”的困惑。
“枷锁与否,取决于握住锁链的人。”杰洛克轻声回应,他伸出手,似乎想如奥因沃夫少年时那样拍拍他的肩膀,但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缓缓放下。 “您为他们争取了时间,赢得了空间。现在是时候看看,在拿掉这些‘枷锁’后,他们是否能凭借自己的双脚站稳,甚至……走向我们未曾想象过的远方。艾德,他是您投下的第一颗种子,也是测试当前文明的磨刀石。”
提到“艾德”这个名字,奥因沃夫眼中那虚无的疲惫似乎被冲淡了些许,一丝极微弱的、属于“人”的情绪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涟漪。
“他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人。他们同样固执,同样相信光靠‘人’自身的力量,可以凿穿黑暗。” 奥因沃夫顿了顿,像是在检索某个尘封的记忆片段,“只是那时候,我们面对的‘黑暗’,更多来自我们自身。而现在……”
祂没有说下去,但杰洛克明白:那些源自宇宙本源、试图吞噬一切理性与秩序的、更宏大也更可怕的“异物”。在这样的黑暗面前,人性的光辉是否依旧足够坚韧?这是奥因沃夫,乃至所有先行者,内心最深处的疑虑。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愚人’。”杰洛克语气坚定起来,“智者用理性权衡利弊,而愚人凭信念创造奇迹。阿兰德陛下是前者,您……试图成为两者,但这太累了。现在,或许正是需要一点‘愚行’来打破僵局的时候。”
奥因沃夫缓缓地从王座上站起身,祂的动作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却又透露出一种沉重的迟滞感。祂走向大厅边缘,那里巨大的观测窗户外,是缓缓旋转的星云与遥远的恒星。帝国的疆域在他眼前铺陈开来——一片由祂的意志和力量塑造的、秩序井然的星海。
但这片星海,即将迎来没有白昼庇护的时刻。
“那就让‘愚行’开始吧,杰洛克。” 白昼之主背对着他最忠诚的臣子,声音平静,“按照我们商议的进行,我会为这出即将到来的戏剧,搭好最后的舞台。”
杰洛克看着那笼罩在纯粹光芒中无比孤寂的背影,他深深地行了一礼,不再多言。他能做的,就是确保这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一步棋,能够落在它该落的位置上……就当是为了那个或许渺茫,却值得用一切去争取的、属于人类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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