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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的棋盘
如烟似梦的幻境散去,程韶的手中,只剩下泛着银光的丝线。
丝线沉坠飘荡,程韶用力一扯,却将自己扯进了那浓雾里。
眼前的场景程韶曾见过。
在她最初坠入幻境之前,中间她差点从幻境出去时,都到过这里。
苍绿的草地飞起点点萤火,一棵树生在池塘边。
那棵树很特殊,不见花叶,枝头只有丝线垂下,穿过浓雾通往远方。
牵丝神木。
程月樱坐在水池边,她的身后飘动着像是浪潮一般的银丝,而所有的银丝,都通往牵丝神木。
那些丝线泛着荧白的光芒,连她本人也像是琉璃人一样透明。
程韶甚至能透过她的衣料和皮肤,直接看到胸腔里面缓缓跳动的泛着纯色荧光的心脏。
这里像是整个幻境的底层,藏着不能为人知晓的秘密。
隔着水潭对望,许久,程月樱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唇角的笑容疲惫哀伤:“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看起来那样痛苦而脆弱,仿佛摔在地上一碰就会碎掉。
“所以你才是真正的牵丝神木。”
“并不是所谓的,神木的影子。”
程月樱笑笑:“没错,其实很多人不愿意承认,他们的神木生出了自由的意志,一遍遍试图将我抹杀。”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你要去问叶家人,”程月樱说道,“或许只是因为,我的自由意志,不符合他们的预期吧。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纯洁的圣女,而我,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沾染无穷的污秽。”
“可是我的污秽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不是人类给我的吗?”程月樱看向程韶,“或许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作为牵丝神木,拥有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却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两千四百年前,程月樱直接或者间接地害死了很多人,后来一次次卷土重来,据说也是一次次腥风血雨。
但那些,都是据说。
程韶不记得所有的事,就程韶亲身经历的事来说,布偶猫、黄赤弦、自闭症的孩子们,说到底,程月樱只是在帮他们,在帮助那群被主流忽略、求助无门的弱者们。
若程月樱真的是牵丝神木。会不会从来错的,就是那些追捕她,贪图她无上力量的人类?
“我以前遇到的那些事,都是你做的吧?”程韶说道。
半年前那件事,还有很多久远的事。
小时候家里一次又一次更严重的意外,导致母亲植物人父亲坐轮椅的莫名其妙的车祸,甚至逼得父母不得不将她送到国外,而她到了国外以后,唐月桐也没有逃过厂房的爆炸。
程韶后来才知道,与其说是留学,其实是避难,送她离开湮能掌控的范围。
从晔风影视城出来以后,程韶就知道李拥熊在调查以前的旧案。
这世上有很多事,只要做过,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比如说马路边不起眼的石头,可能看到过所有的真相,只是它们不会说话。
以前她送给樊类一个幻影盒子,那个盒子,就能让这些沉默的目击者开口说话。
几乎每一次程韶家里发生意外。
都会在附近看到罗榭。
而罗榭,是程月樱的手下。
其实程韶最初知道的时候,很难接受。
所以她让殷潼把部分痛苦的记忆封起来了。
现在那些模模糊糊的恨,又重新生长了起来,但是就像是没有好好愈合的疤痕,总会在某个时刻隐隐作痛。
但是罗榭和程月樱,他们真的是坏人吗?
以前的事,程韶记不全。
罗榭的幻阵让她回到了两千四百年前,让她重新经历了,两千四百年前,当一切还未发生时,她在门派里生活的时光。
魔王出世后,程韶就被关进玉阁里,成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罪人,人人理所应当地囚禁她、憎恨她,不让她见天日,只在黑暗里,不断地将师姐、师兄、师门破灭的消息,一个个轻巧地带着凌虐意味地告知于她。
最后放她出来时,也只是要她死而已。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她解释过原因。
告诉她,为什么她要来承受这些,要她承受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平心而论,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对她也不好。
所以她也有点不太确定,她该站在哪一方。
程月樱的魂印是一棵阳刻的树,而她的魂印,是一棵阴刻的树。
师父不许她下山,因为师父说,是她下山才导致了魔王的出世。
可是她离开门派,为什么会导致魔王出世。
她跟湮是什么关系,她自己,到底是好是坏。
“我到底是谁,”程韶问道,“你为什么恨我。”
“我不恨你,”程月樱歪过脑袋笑着摇摇头,“我不恨你的,如果非要说,我其实很喜欢你。这么多年,我最喜欢的人类,就是你。你是我最喜欢的姐姐。”
程韶不解:“那你为什么……”
程月樱忧伤地低下头,用脚踢着水:“姐姐,你过来些,我有悄悄话跟你说。”
程韶站在原地没有动。
程月樱的哀伤感染力很强,就好像神明垂泪,那哀伤,是从凡人心底里无法自抑地生长出来的。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带着山野的气息,席卷湖面上的潮湿冷意,将程韶的发梢卷起,让她觉得有点冷。
草叶倒伏,沙沙作响。
“因为,姐姐总是不听我的话啊。”
哀伤戛然而止。
程月樱倏忽抬起头来,嘴角的笑容不再似刚才纯真善良,而像是忽然恶魔附体,细碎整齐的牙齿将话语一字一句咀嚼着而出。
“姐姐,你总是不够听话。”
“郎锋,捉住她,生死不论。”
程韶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上不知何时搭上了一根蛛丝,已经在她的脚腕上缠了两圈,而控制着蛛丝的,是她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却不是罗榭,而是个程韶没有见过的男人。
他的长发凌乱,好像半年以前去理发店剪了个狼尾,一直留到现在没打理过,所以过分的长,可能是用了巨量的发胶,所以风再大,他的发型也还可以维持纹丝不动。
穿着一身人模狗样的西装,但是西装外套里边却什么都没有穿。
腹部的扣子堪堪扣住,正好将不该露的地方半遮半掩盖严实了,但是感官来说,不如直接脱了。
他的手里攥着那一丛蛛丝,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向程韶打招呼:“别来无恙啊,美丽的女士。”
就是他,交换命运的那晚,跟在程月樱身边的那个男人。
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的恐惧,是从骨子里生出来无法克制的本能。
程韶不由退了两步,问程月樱:“罗榭呢?罗榭不是回你身边去了。“
“我就知道,你早就恢复记忆了!”程月樱骤然飘起在水面上,刚才病恹恹的神态一扫而空,转而换上跃跃欲试的兴奋,“程韶,你又一次,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我早就该把你做成玩偶!”
程韶张开手,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飞来,程韶一个俯身躲开下一道蛛丝,将脚踝上的割断,拔腿就跑了出去。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逃向哪里,只是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想要远离他们。
浓雾里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程韶的面前。
从雾气中显现,是一个牵丝木偶。
那木偶还没有雕刻脸,一双木头腿咔哒咔哒朝程韶迈步走来,声音倒是稚嫩圆润:“姐姐,姐姐,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越是从雾气中走来,它关节上的丝线,就越是明显。
从雾中又走出来一个程月樱。
后方是郎锋,池塘的上方还悬挂着一个程月樱,但是眼前的这个,看着也不像是假的。
眼前这个,甚至还面色红润,气血更足一些。
她咯咯笑着,依旧是夹着嗓子说话:“姐姐,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有那么害怕吗,为什么见到我就逃跑?”
木偶朝程韶飞来,就像是要在程韶身上降落一般,程韶往侧边躲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关节处,竟然也如同那个牵丝木偶一般,自己生出来了丝线。
木偶在空中,抓住了其中的一根丝线,卡在了自己同样的关节处。
被卡上的一瞬间,程韶就觉得肩膀猛的一麻,就好像以前夜里睡得太熟了,整条胳膊都失去了知觉,像木头做的一样动不了了。
“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不知道害怕了。”程月樱灵活地手指一动,程韶就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胳膊。
程韶向她看去,但是程月樱的眼中,满是对自己眼前新傀儡的满意和期待。
程韶用另一只手接过匕首,想要割断那跟被控制的丝线,但是当匕首碰到丝线,她首先感觉到的,关节的酸痛,就好像有谁在刀磨她的骨头一般。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就像是在幻境里的时候,她要脱离原本历史时那种粘附在骨头关节上的痛感。
程韶咬紧牙关,继续用力,但是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渗出,还是割不断。
这根丝线,像是有很强的韧劲,匕首的锋刃缠着,她不再被控制,却也无法割断。
“罗榭正在困着殷潼呢,没时间过来,他可是立了誓,这一次若是抓不住你们两个,他就以死谢罪。”
程月樱的声音飘到近前:“所以我劝你不要逃了,你要是逃了,岂不是让那条四脚泥鳅,独自困死在心魔里了。”
又有一根蛛丝靠近,程韶先割断那根蛛丝,没有再管已经动不了的胳膊,继续往雾中跑。
这一片幻境,程韶以为不大,等她跑到边缘,她就就范,至少拼到了最后一刻。
但是随着视野移动,这一片草地仿佛无限延伸。
浓雾笼罩,头上有朦胧月色,突然程韶被绊了一下,因为手臂没法动,所以直接摔在了地上。
不过幸好草地柔软,程韶没有摔疼,就立刻站了起来。
却发现,自己身后的月光被挡住了。
他们追来这么快吗。
入了对方的幻境,本来就是难以逃脱的。更何况,布阵者是高手。
程韶长舒一口气,原本紧绷着随时打算继续跑的肌肉放松下来,回过头去。
但是她回头却看到一尊石像。
石像头上披着月光,粗糙的表面布满青苔,仿佛历经千年风雨,才织就这一身风月苔草的袈裟。
底下是粗糙的石头圆座,座上是一个笑眯眯的神像。
刚才被绊倒时,程韶依稀看到那仿佛是个石雕,却没想到真的是。
绊倒她的是一尊神像。
长得有点像她在林溪镇竹林道旁见过神龛的放大版。
地面微微颤抖,草地上升起无数座神像。
远处近处各个朝向的石像,各自的手中都结着不同的印,慈悲地低着头,看向自己座前。
仿佛座前那一片雾白里,曾穿梭往来过无数虔诚的信徒。
祂们手中结印,手间微微亮起。
那光亮,不如烛火,不如月光,不如星辰。
倒像是孤坟上的磷火,荧荧闪烁,半明半昧。
远处郎锋和程月樱主仆二人也摔了,郎锋去把程月樱扶起来,程月樱震怒,用力一甩手,将身前的神像捆住,郎锋又飞身踢了一脚,半截神像断裂,以头抢地。
却仍慈悲地笑着,只是手中的光亮,慢慢暗淡。
程韶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脏揪着似的疼,但她必须要走了。
如果这些神像是想来救她,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快点逃跑。
郎锋追来,一座神像平移过去,将他撞出去一个踉跄。
程月樱也堪堪躲过,手中丝线往神像上一裹,把神像连根拔起,横着甩了出去。
但是甩出去的轨迹上,所有拦路的神像都悄悄地移开了,为那座神像让路,直至那尊神像隐入雾气。
而同时,另外两个神像也往郎锋和程月樱撞去。
这片被月光和雾气笼罩的草地,仿佛是一个棋盘。
而那些神像,则像是棋盘上的棋子。
或许有看不见的神明,在移动着、操纵着棋盘上的棋子,悄无声息地化解着连绵不绝的攻击与破坏。
又或许在棋盘上移动的,正是悲悯的众神,真正的神明躬身入世,以身入局。
答案无从知晓,一如那些石雕神像,无悲无喜,慈悲世人,安静沉默。
程韶抓紧时间向着远离他们的方向跑。
程月樱和郎锋愤怒的叫喊声传来,夹杂着石像碎裂坠地倒塌的声音,程韶曾回头,雾气里有光亮起,却又很快熄灭。
她也想过要回去,但是那些神像一点点将程韶推远,挡下攻击,要她向前。
直到程韶跑到了一座,似曾相识的山神庙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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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人不更新就会懈怠,原本是想小小休息一下的,结果一鸽不可收拾

实在不好意思
先试探性恢复更新一下……
前面修改的章节大部分是捉虫和填充情节,有些情节我大纲上有,但是当时写的时候有点着急就给跳过了,现在补上~
谢谢大家的耐心等待,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