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地

作者:言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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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巧


      贾陇想到方才那人,面色沉了下来。那文墨斋掌柜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方才一番好言相劝,又以名利诱之,却丝毫不见有动摇之态。这事若搁以前在平城,好办,但现下,还真有点棘手了。

      他见那掌柜气度不凡,尤其那张脸长得……决计不会是一般人,可一直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来路,便更叫贾陇不敢轻举妄动。

      贾陇身心交瘁,揉了揉眉心,说:“罢了。此事不急,待明日——”

      话说半数,贾陇忽觉脸颊上荡来微风,喉咙触感冰凉。他骤然睁眼,见身前多了个黑衣蒙面的人,手中短刃抵在他喉颈处。

      “别叫。”柳争露出的双眸没什么情绪,说:“万一吓到我,容易手抖。”

      “你……”贾陇霎时绷紧,目光转到倒地的老仆身上,吞咽着口水说:“怎么进来的?”

      “不请自来,自然是翻墙。”柳争话音顿歇,只因他嗅见了一缕很淡很淡的香味,似是花香。他快速地瞥视房内一圈,眸光落在倒地的老仆身上,确定是从老仆衣袍上飘散而来。

      这清香柳争日思夜想,他陡然急声,“方才你见的人是什么名?长什么模样?”

      贾陇被柳争突然之间的转变吓得冷汗直流,他脖子僵硬,颤着声说:“是、是文墨斋的掌柜,叫什么名不清楚,长得……长得,”

      他忆着那人的模样,只道叹为观止,恐惧惊慌之下竟一时想不出词来。

      “他可是常着一袭红衣?”

      “是。”贾陇连忙道:“正是。”

      “好!那我再问你。”刀锋逼得更近,柳争已有些急迫,“你原先在平城,在府衙当差,是也不是?”

      贾陇汗如雨下,说:“是……”

      “那便好办了!”柳争略加思索,说:“先头你既在知州手下办事,那平城旱灾你定然知晓甚多内情,我且问你,平城知州是如何死的?”

      “是被几个匪盗杀死的!”贾陇脱口而出。

      “是么?”柳争声渐沉,说:“几个人如何能杀了一城知州,你可是亲眼所见?那夜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柳争的声势使得贾陇越发心惊,他被迫想起那晚喷洒在面上的血迹温热,胸前的衣袍被扯得皱起。想到此贾陇脸色越发苍白,唇也止不住轻颤。

      当年平城的事办得漂亮,赵左丞相特地发了密函夸赏贾陇,还许下来日高官厚禄之诺,但是缺少一个机缘。贾陇很快便有了主意,之后他借着知州杨事之手替自己铺路,又搭上了左相手下另一名官员,双管齐下,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贾陇机关算尽,最后亲手杀了杨事,又将罪名推到了那几名漏网的山匪头上。此事若当下被人追根究底,枝蔓勾追不知要牵出朝中多少大人物,那时贾陇亦难逃一死。

      柳争旧事重提,惊得贾陇魂不附体,话都不会说了。

      柳争只当贾陇是被吓呆了,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

      “我耐心有限。”

      贾陇很快便镇定下来,强撑着说:“我没亲眼所见。那夜大人在后院祈仙阁设宴,不许左右跟随,我被安排守在院中。那几个贼子蓄谋已久,他们翻墙而进,被人发现了,我和侍卫追着贼子的脚步,还是慢了一步。”

      “蓄谋已久?”柳争沉思少顷,说:“既是漏网之鱼,州府就没提前发觉么?”

      “大人早有所察,只是没料到那贼子竟有胆子直接摸来府上。”贾陇答道。

      柳争隐隐觉得还有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他手腕翻转,刀刃紧挨贾陇的脖颈。

      “我暂且信你。”柳争寒声,“平城当年活下来的百姓又在何处?”

      “我不知晓。”贾陇心惊肉跳地答说:“平城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大都已经搬离此地了。”

      ——

      夜里长兮脱衣上榻,忽觉窗外似晃过道人影,他披衣推开窗,见夜空悬月,一只狸猫正趴在屋脊。狸猫的眼珠在夜里仿佛澄净旷明的月,它慵懒地舔着爪子,朝着长兮轻叫了一声。

      长兮看了一会儿,又合回了窗。

      院子里静谧无声,屋脊瓦背却响着细碎的摩挲,那狸猫舔砥着毛,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抱在怀里。柳争侧腿而坐,长发随意地披落,几乎与瓦片融为一色。

      他仍然穿着夜行衣。

      柳争看了一刻钟,看屋里头的人影褪了外衣,似乎在案桌前停留了一会儿,再走动时顺手便将烛火给熄了。屋内骤然陷入黑暗,窗上的人影不见了踪影,柳争闭目聆听,发觉呼吸声也弱不可闻。

      柳争撑臂跳下去,沿着大道走出几步,突然笑出声来。他揉了一把怀中的狸猫,说:“不着急,先让你爹睡个好觉。”

      狸猫蹭着那长指,舒服地眯起眸子。

      “那是你爹!”柳争揉着它脑袋,步伐轻快,理所当然地说:“那我就是你亲娘了!”

      他抖抖臂,说:“叫一声。”

      翌日少年打开文墨斋的大门,便见外头站着一白衣公子。少年睡眼惺忪,见着柳争瞬间站正了身子,他忙将门推开两边,迎这位贵公子进门。

      柳争怀中抱着狸猫,进到斋内看也不看,便说:“我找你家掌柜。”

      少年道:“我家掌柜不在,爷先逛一圈,看中什么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那可不一样。”柳争抛了银锭出来,落在柜面份量十足。他半臂搭靠,邪气十足地说:“有些事我只与你家掌柜说。”

      “一大早就来?”少年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我再说一遍,本店出售古器字画,名剑利器,但斋内有两不卖,一是灵山图不卖,二是我家掌柜不卖。”

      少年将银锭塞到柳争的怀中,无语至极地说:“别以为换了个好看的来,我家掌柜便会心软。走吧走吧,我家掌柜的今日不在。”

      柳争脸色骤变,沉声说:“谁要买你家掌柜?”

      “你啊!”少年扫视他一眼,说:“一进门不挑东西,扔了银子就要找我家掌柜,又是替哪家小姐来说亲的吧?”少年见柳争不似缺钱的主,劝着他说:“还好我家掌柜出门了,一般他见着男的上门说媒都是一棍子打走的。”

      柳争拢着狸猫,一言不发,突然大跨步走向屋门,他走出几步,又回头盯看少年,冷眸森森。

      “你家掌柜去哪了?”

      “我家掌柜……”

      少年本欲回一句“凭什么告诉你!”,偏生在柳争的注视下生出丝心惊。少年没有迟疑,立刻改口说:“今日是乞巧节,城东言老爷广邀城中寒士,请我家掌柜一同过府宴饮。”

      柳争形容冷漠,说:“宴席设在何处?”

      ——

      酒桌临窗而设,长兮持盏端坐,盏中酒水随着摇船荡出波纹。隔帘飘出缠绵的琴声,帘后女子面带羞涩,将琴音也拨得云娇雨怯,曲毕方才盈盈而出。

      女子从帘后移出,杏眸盯着长兮,说:“长掌柜以为我弹得如何?”

      长兮将酒盏搁桌,说:“我不通音律。”

      女子稍感讶异,不料想这气韵如谪仙般的人竟不懂音韵。长兮神色淡淡,女子也不见怪,自提了罗裙落座。

      “常听兄长提起长掌柜年青有为,话中多是敬佩。”女子拢袖斟酒,说:“我亦仰慕长掌柜许久,佳节得见,喜不自胜。”

      “言员外善举,我亦敬佩不已。”

      长兮声淡,眼略窗外时看见闪过抹白影,他欲再看,就见窗沿处扒来只毛茸茸的爪子。狸猫利爪未经修剪,勾着窗台轻跃进屋来,露出双同样野性难驯的黑眸。

      女子被吓得惊呼一声,惊慌下碰倒了酒盏。侍女闻声急步冲进来,正见狸猫跳轻轻一跃,跳进了长兮的怀中,讨好地抵蹭着那白洁如玉的手指。

      “这狸猫……”女子惊魂未定,见这野物与长兮亲近,便以为是长兮所养。她双手护在胸口,说:“长掌柜还养了狸猫啊。”

      长兮手下触感又温又软,被狸猫蹭得舒服,抬指顺了把狸猫后颈,斟酌着用词,“不是我养的,应当只是暂时在我院中借宿。”

      “这东西灵性,说不定是和公子有缘。”女子衣裙染了酒香,看着狸猫时仍心有余悸。她站起身说:“长掌柜稍后,容我先去换身干净衣裳。”

      进来的侍女是个麻利的,在二人说话的空挡里眼疾手快地收拾好了残局。她挑了帘,侯着自家小姐先出。过了片刻,那帘子又被挑高,女子新换了身桃夭如春的衣裙进来。

      女子重新坐下,又替空盏斟满酒。她看那狸猫懒懒地窝在长兮的腿上,漆眸半眯,揉着它的手指肌骨如玉,在红衣的衬托下,白得似能和狸猫那身雪毛相比。那狸猫通体纯白,长毛凌乱,瞧着便野,女子对它仍有后怕,对上长兮时又化作莞尔。

      女子欲语还休,她看着长兮这张脸,只觉世间万物都失了点颜色。

      “湖光潋滟,山色空蒙,风景正当时。”女子先拿杯盏,说:“我先敬长掌柜一杯。”

      长兮看向湖面远山,缓端了酒盏。怀中狸猫闻见了酒味,撑首打了个哈欠,攀着长兮的衣袖昂首而观,似被呛得起了精神。

      “我也敬言小姐。”

      长兮一饮而尽,酒盏放回桌面时已闻不见一丝酒气。他手落回到狸猫身上,狸猫翻身露出肚皮,蹭着他手指,也未闻见一丝酒气。

      好似长兮方才喝的根本不是酒,而是水。

      女子却是实实在在饮了满杯,她不胜酒力,脸颊很快便经酒气染成酡红,言谈反倒更敢率直无隐。

      “我曾与兄长闲谈,听他说起,长掌柜志在万里河山,歇在英城也只是小住。”女子露出笑,说:“小女子失礼一问,长掌柜风华正茂,想必上门提亲者众,其中长掌柜可有相中?”

      长兮还未出声,怀中狸猫先做反应。它蓦地睁开眼,伸爪就要跃上桌面。长兮反应迅速,唯恐又吓到女子,一把掐住了狸猫。狸猫前爪扒着桌,‘嘶’声对着女子露出獠牙。

      长兮不着痕迹地拿袖挡了狸猫,说:“我初来此地,尚分不清谁是谁,何谈相中。”

      “倒也是如此,说来还有些为难长掌柜了。韶华易逝,待字闺中的女子都想趁着大好的年华先替自己寻个如意郎君,长掌柜这般相貌家世,自然是上上之选。”女子半身倚桌,说:“长掌柜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长兮略作思索,却觉得这狸猫实在劲大,他手头使着劲,将自己脑袋都给摁懵了,一瞬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很快长兮便发觉了异常。

      这狸猫不仅通人性,对言小姐似乎还带着敌意。

      长兮将狸猫摁回怀里,作认真思索状,说:“细细想来各有妙处,却独独讨厌花言巧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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