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花洲

　　一袭蓝袍的男子从檐上降落，他发束得散漫，额前还垂下一绺，愈添不羁，这人衣裳领口开得极大，袒着大片胸膛，上头有几道女子口脂有意或无意蹭上的印子。
　　此时他唇上正噙一抹看戏专用坏笑，两眼却直直盯向羲泽。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唯霁月拨开床帘露出一对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

　　良久，蓝袍男子抬指将额前那绺发拨了拨，先一步开口：“舍得回来，怎么却不舍得说一声？”

　　此人便是羲泽在仙界的另一位挚交——掌尘星君笔生花。
　　与凌凰常在花中走却片叶不沾身徒担虚名的浪荡不同，这笔生花可是实实在在的风流，然而他每位红颜对他的评价都甚好，也算是位奇男子。

　　笔生花素重排面，早先跟蛰雷星君好时，每每下凡都得央他轰几个雷造势。后来蛰雷心仪的仙子瞧上了笔生花，两人的酒肉朋友没得做了，笔生花便拿出两块千年寒玉给了羲泽跟凌凰一人一块，寒玉上头被他施了术法，他靠近时会发红光。
　　因此，羲泽方才一见那红光亮起，便知是他捣的鬼。

　　“老笔，我没打算回去。”羲泽赶在寒暄叙旧之前说，没用插科打诨的语气，意思是心意已决，不必劝。

　　“瞧出来了，你在人界怪逍遥。”笔生花何时说话都没个正经，此刻他心里不痛快，不了解他的人却瞧不出分毫：“但我跟仙界那群伪君子又不一样，别是快活起来忘了兄弟吧？”

　　一千多年前，羲泽失了九成仙力，戮凋因在仙冥大战时被他洞穿腕骨致残，闻着味儿来寻衅，羲泽为避战事，孤身随他去了冥界，这一走便再无音讯。
　　笔生花跟凌凰日日都在替他忧心，倾尽人脉打探他的下落，如今人回来了却没知会一声，这事确是羲泽办得不地道。

　　羲泽自知有愧，暂没解释，上前两步抱了笔生花一把，千言万语都溶在了里头。
　　笔生花轻轻叹出口气，继而合起折扇，拿扇骨把羲泽往远推了推：“行了，别整娘们兮兮那套，兄弟的身子是给姑娘抱的。”

　　羲泽笑锤了他一下，打发霁月去门口守门，又开了坛酒，跟笔生花碰了下杯后才详细说起这些日子的事来。

　　“戮凋使了些小手段，把我的魂魄分开，成了两人。”羲泽把小手段背后更可怖的东西隐去，简略说道：“你也知道我的仙力都随她封在千秋雪，当时无从与戮凋抗衡。幸而前不久她养好了魂从湖里出来，此事才终得善了。”
　　羲泽始终风轻云淡，又道：“哪知我魂魄才刚合一，不谓林便出了乱子，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件大事，也是我未敢第一时间与你通气的原因。”

　　羲泽将近日见闻与心中猜测一一告知，最后说道：“今日之仙界很可能已混进了不少冥灵，而在此之前仙界是否有冥界内应亦未可知。”
　　“老笔，你身担掌管尘世的要职，如今他们的主要矛头又恰指在人界，定有许多双眼睛盯紧了你，日后定要处处留心，切不可刚愎行事，须知小心驶得万年船。”

　　“放心，兄弟就是瞧着浑……”

　　笔生花怕给羲泽招来麻烦，没敢在此留太久。两位旧友酒饮得不尽兴，约好待日后有了机会大醉一场。
　　只是世事无常，竟不知这“日后”又是几时了。

　　笔生花走后，没了他那点“小计”助兴，羲泽又恢复柳下惠的君子样。
　　倒是霁月食髓知味，被他亲得高兴，有事没事总爱到他身边贴一贴。

　　翌日，圣宸宫，皇帝寝殿。

　　“咳咳……咳咳咳……”层层锦帐掩映下，龙床上，传闻中人界最尊贵的男子孱弱至极。

　　殿外传来脚步声，既沉且重，声声透出抗拒与忐忑，其间还夹杂着一丝微妙的犹疑。

　　“儿臣参见父皇。”声音在殿外响起。
　　皇帝摆摆手，示意公公请夏闻颐进来。

　　夏闻颐入宫前被仔仔细细搜过一遍身，如今跪在龙榻侧，仍有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一举一动，像在监视一个危险的犯人。

　　“咳咳……都……都下去吧……”

　　“嗻——”公公朝环立周围的侍卫们使个眼色，众人虽不情愿，却都恭敬退出，在殿门外随时候命。

　　殿门吱呀一声阖上，老皇帝撑着病体勉力起身，望向床畔跪着的夏闻颐，对方一直低垂着头，神色不明。

　　“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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