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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解语
云束抬起头,见满脸温柔笑意的曹贵仪,行了一礼,道:“皇后外出前令我抄些含花的诗词,方便回来挂在花枝上。这也是条旧俗了。”
曹贵仪道:“我却不记得花朝里有这样条习俗。”
云束垂下眼皮,淡笑道:“我家乡那边是有的。各地不同俗,这里不办很正常。”
曹贵仪看着她默写的诗词,笑叹:“倒是怪风雅的。”
云束道:“娘子别看了,我字写得不好,恐污了尊目。”
曹贵仪道:“你过谦了。”,向殿内环望了一圈,又问云束:“皇后去哪了?”
云束道:“去御花园散步了。”
曹贵仪道:“既然皇后不在,我先走了,劳你等皇后回来知会她一声。”
“等一等,我有话和娘子说。”
“什么话?”
云束道:“皇后心中不快,还请你帮着劝劝。”
曹贵仪问:“皇后因何心中不快?出什么事了?”
云束便把昨天皇后故意迟去锦绣轩,回宫后神思恍惚的经过告诉了曹贵仪。
曹贵仪沉吟片刻,道:“便是这样一件事。我清楚了。”
云束让侍女彻茶。曹贵仪等了一会儿,惊鸿就携素烟从御花园回来,走到长廊尽头,因心上愁闷堆压,不由地叹了口气。
曹贵仪笑道:“娘娘何时也学会这般伤春悲秋了?”
惊鸿走进厅,看到起身的曹贵仪,喜道:“你怎么来了?”
曹贵仪道:“妾身听说娘娘宫中新做了好吃的果点,特地赶来一饱口福的。”
惊鸿笑道:“你又是胡说了。我这里哪有什么好吃的果点,能让你为此跑一趟。”
“怎么没有呢?”曹贵仪嗅着,道:“妾身都闻到味了。”
惊鸿闻了下,道:“我怎么没闻见?”
曹贵仪笑道:“光闻着味,我便知道你宫里放的点心了。有山楂糕、酸梅汤、嘉庆子、酸乳酪、蜂蜜醋冻。你瞧,我猜的对不对?”
惊鸿佯嗔道:“你莫要胡说,我宫里哪有这些东西。”
曹贵仪吃惊道:“我猜的不对?那不然,这里怎会有股酸味?你莫不是待久了,这样明显都闻不出来?”
惊鸿的脸泛上红晕,扭身道:“你尽是笑我,我不愿再同你讲了。”
曹贵仪笑着作礼:“妾身说的是玩笑话,娘娘勿要放在心上。”
惊鸿笑道:“人家心情不快,你偏要开这样的玩笑。真是可恨。”
曹贵仪忽道:“妾身知道娘娘的心事为何。”惊鸿坐在楠木椅上,神情黯淡,道:“你也知道,怎么偏旁人不知。”
曹贵仪淡淡道:“旁人知晓又如何?你的心事还是桩心事,改变不了什么。”
惊鸿敛目道:“我已不期望能改变了。只想着是不是自己太贪心了,该换副顺和的面貌才好。”
曹贵仪道:“你这样便好,何须去改变?便是改过了,也难免不会再忧烦。既终是这般,倒不如从一开始便不改。”
惊鸿望了她一眼,微笑道:“你倒像是参悟了。说了这些弯绕的话,弄得我反有点糊涂了。”
曹贵仪道:“妾身近来在看书,读了许多古人的文章,见了书里的芸芸百态,做官的得罪皇亲,朝起夕落;为富的不行仁义,
被迫散尽家财。书生十年寒窗,却未争得一个功名,少年慕艾,只因父母媒妁,从此分道扬镳,两不相干,更遑提父子结仇,兄弟失和,夫妻离心,亲友不睦这等子事。可知这世上的人为生死情理约制,虽是可憎但亦是各有各的艰难。只拿你我来说,虽未有吃穿这样的忧虑,但终究是有自己的烦恼。外面的人只道我们得陇望蜀,不知甘苦,哪知不管身处何处,便是皇帝,也有不如意之处。再是往上,日不理事,痛苦亦如影子般跟着。”
惊鸿默然,心头一阵感伤,霎觉人生无味。曹贵仪继而道:“古人曾言‘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在大山也’,便把我们人当作小石小木,上下四方,天地悠远,古往今来,光阴流转,人也是一代又一代更迭。我却说人比石木还小得多,只是天地间随处可见的一粒微尘。这便承上苏轼的妙理‘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可正得益于这一小,宇宙之大,你的情绪便全被包囊在内,而不显得拥挤。”
她的话有些高深,惊鸿却是明白里怀着几分糊涂。曹贵仪讲了半天,已是口干舌燥,遂把茶盏内剩下的水喝完。
惊鸿忖思少时,道:“多谢你今天来劝我,我已感到好些了。”
曹贵仪用巾帕指了揩嘴周,道:“娘娘要真正放宽心才好。”
曹贵仪起身离去。惊鸿呆坐了会儿,见云束在裁抄写的诗稿,才想到有这回事,便取过写了诗的长片,用丝线系到中庭的花枝上。
过了几日,惊鸿正和蕊心、素烟玩叶子戏,
张律先捧着一册折子来到凤仪宫。
他向惊鸿作过礼,方道圣上已为秀女择定品阶,请她为其分派宫室。
惊鸿淡淡道:“放下吧。”素烟起身接过。
张律先走后,惊鸿也没心思玩叶子戏了,这棋局也就散了。她打开折子,没由得又心旌摇摇。
右谏议大夫冯节之女冯兰萍封了三品婕妤
三司副使董引翰之女董贞卓封了四品美人
兵部侍郎姚崇炎之妹姚有娴封了四品美人
……
惊鸿盯愣了半个多时辰,才为这些嫔御分好了宫殿轩阁,打发宫人送往圣上殿中。
半月之期临近,有身份的秀女陆续进宫,被女官引向各自居所,于此安顿下来。两日休整后,又齐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听其教导。惊鸿虽是心中酸楚,面上却庄严镇定,只复述了遍宫规,便让她们各回宫去。晚上,圣上去了冯婕妤阁中。次日晨时,往皇后宫中请安时,冯娘子是锦衣靓饰,春风满面。
往后几天,圣上又召幸了董美人、姚美人、沈才人,何才人,一时间,平寂已久的后苑喧扰了起来
新封嫔御中,董娘子最得圣眷。一个月之内已被召幸六回,圣上喜其“娇妩动人”。因而,她自恃在新封嫔御中身份最高,恩宠最盛,日渐骄矜孤高。
四月十二日,满宫嫔御齐至皇后宫中谒见。诸位嫔御起先攀谈甚快,不知话题被谁引至得宠的董娘子身上。
沈娘子笑道:“我们同坐在一块,谈论君恩。可眼下论君恩,谁又敌得过董娘子呢。”
何娘子道:“这是自然,圣上如今可是最宠董娘子的。听说前几日又赏了不少首饰、珍玩。这样看来,位阶进升便是不远的事了。”
董娘子扶了下头上插着的步摇,缓缓开口道:“升阶可不全凭圣上说的算,还要顾及皇后和台谏。哪那么容易。”虽是这么说,董娘子的得意已从眼里透出。
惊鸿正道:“这种事本宫可不管。圣上若真有意,便让他晋你的位分。”她顿了顿,道:“你也该晋了。”
何娘子见状,含笑道:“圣上虽是有意,终是过问过娘娘才可行。否则,便是有意也成不了。”
董娘子稍稍向后,将一只手搁在紧贴圈椅的小案边。
冯娘子道:“且不说这是你们揣测,圣上是否真有意擢董娘子阶位。便是有,国朝规定,内命妃无功,不可进阶。单凭圣上一时眷爱,岂可升阶?”
姚娘子摆首道:“如此,快别提了。最后若是没晋,反成了痴人说梦,传出去惹人讥笑。”
厅上慢慢安静下来,座上的嫔御面色各异,眼神暗中交汇。董娘子沐在光下,芙蓉面传达出冷意,教人看得真切。
惊鸿犹感胸中畅快,但置于静默中半晌,又渐觉怅然。
曹贵仪和声道:“后妃品阶又不是你我可决定的,多言无益。再者,天恩多变,圣心难测。何必自寻烦恼?”
董娘子转着腕上的翡翠镯,冷笑道:“我可不像曹娘子那般,人生漫漫,只学着念书参禅。要是我,可要无聊死了。”
曹贵仪不说话了。惊鸿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如果人人都是一样,那才会真正无聊死。你们既觉着枯坐着无聊,便都散了吧。”
众嫔御起身,齐对惊鸿施礼。惊鸿摆手让她们退去。待她们离毕,惊鸿方倚坐在凤座上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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