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传

　　【除妖计】

　　五月五日，皇后于清漪湖畔摆酒设宴，邀众后妃共度端午。
　　满宫粉黛，除朱瑾身体抱恙外，其余皆到。
　　盐梅佐鼎，曲糵传觞。皇家的席筵，素来如此。华贵，热闹，泱泱堂堂。可在这貌合神离和笑里藏刀中，又难免会透出一股令人怅然的萧索来。
　　周美人冷眼望着席上之人，忽有些抚今悼昔之感。
　　不过寥寥数年，皇上身边的这些女子，便如走马灯似的换了又换。先前一同进宫的六位家人子，有两个已经亡故；后来，窦素绚、尤婉仪、左大娥也相继离世，再到后来的幽兰和方紫雪，醉芙蓉和露凝香……一个接一个，后宫争斗，好似从来都没有停歇过。
　　那么，下一个命丧深宫的红颜，又会是谁？
　　本是窈窕姝妙的年岁，本应有琴瑟和鸣的欢畅，可遍观周遭这些人，甚至乎自己，却是无一不失意，无一不幽怨。如班婕妤之言：想娇奢之或至，许椒兰之多术，熏陋质之无韵，虑蛾眉之为魄。怀百忧之盈抱，空千里兮吟泪。想来，应该就是这样一种光景吧！
　　待到曲终人散之日，谁又能算得是真正的赢家？

　　“周美人……”皇后的声音，唤醒了沉思中的冷秋，“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冷秋淡淡一笑，“妾身无恙，劳皇后娘娘挂心。”
　　“娘娘，不好了……”上官凤儿行色匆匆地走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妾身方才碰到太史令，他，他说……”
　　“说什么？”
　　“他说今日凤星有难。有一煞气极重的妖星自西北而来，直直冲向凤星。太史令唯恐娘娘遭遇不测，正在心急火燎地想对策呢！”
　　话音未落，却见太史令亲自前来。他面露骇色，煞有介事地向皇后道：“微臣已查出妖星的位向，还望娘娘早做打算，早早除去妖气以绝后患。”
　　冷秋的嘴角不免泛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不知这次要惨遭皇后毒手的，又会是谁。
　　皇后不免大惊失色，问道：“妖星在哪里？”
　　“就在宫中却非殿一带。”太史令斩钉截铁地说道。
　　冷秋的笑容瞬间僵住。原来，皇后这次要对付的，竟然是邓咸宁。
　　“却非殿，那里不是关着邓贵人吗？”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皇后仔细打量着席上之人，良久方问：“不知依各位妹妹高见，本宫应当如何自保啊？”
　　裴玉烟抢先说道：“依妾身愚见，还是娘娘的凤体最为重要。所有冲撞娘娘之物，按理都不该留。各位妹妹觉得呢？”
　　梁瑾瑜和上官凤儿忙不迭地随声附和，“妾身附议……”
　　柳子姝和张倩云见此态势，亦诚惶诚恐地说道：“正是正是……”
　　“妾身也觉得应以娘娘安危为重。”这次开口的，是马瑶华。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冯晴柔和周冷秋。

　　冷秋起身道：“娘娘，妾身身子忽感不适，可否先行回宫？”
　　皇后敛了笑意，冷冷道：“宴席未尽，妹妹还是略坐一坐，迟些再走吧！”
　　“是啊是啊，”裴玉烟附和道，“今日的粽子，可是皇后娘娘亲手为各位妹妹做的呢！冷秋妹妹可千万不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美意啊！”
　　冷秋闻此，只得再次入席。
　　皇后又吩咐太史令道：“有劳太史令，务必要想办法将妖气尽数除去，还皇宫一片安宁。只是，你千万莫要冲撞了在那里思过的邓贵人。否则，皇上怪罪下来，本宫也保你不得。”
　　太史令领命而去。
　　冯晴柔笑道：“哎呀，妾身赶着来参加宴会，竟忘了时间。保儿入夜便会啼哭不止，非得妾身哄着才能入睡呢！娘娘，妾身可否暂行告退，等保儿睡熟了，妾身再回来可好？”
　　“来人，”皇后吩咐蔻丹道，“去把保儿给冯贵人抱来。”言毕，皇后又看向晴柔，“妹妹，本宫这样安排，妹妹觉得可好？”
　　晴柔讪讪一笑，“甚好。”

　　众人在湖边坐着，远远瞧见却非殿那里已火光四起。
　　玉烟附在皇后耳边道：“欣儿已给她的晚膳里放了许多的安神粉，她吃过便睡了。这次，怕是直到她被烧为灰烬，都无法察觉呢！”
　　皇后得意地笑出了声。
　　晴柔和冷秋面面相觑，只期盼着咸宁能够躲过此劫。
　　可是，直到宴席结束，直到火光熄灭，直到太史令前来邀功，依旧没有奇迹出现。
　　太史令满脸堆笑道：“回娘娘，妖气已除，娘娘自此便可安心了。”
　　“可有惊扰到邓贵人？”
　　“回娘娘，邓贵人宿在主殿，微臣只是在后殿作法，不敢惊扰到邓贵人。”
　　“那就好，你下去吧！”
　　太史令走后，皇后又对众人道：“宴席已毕，各位妹妹回宫休息吧！”

　　【红颜别】

　　第二日，皇后正在睡梦中，忽然被一阵笑声吵醒。她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活生生的邓咸宁！
　　她一袭白衣，正坐在床榻旁，满脸含笑地望着自己。
　　“啊……鬼啊……”皇后不觉惊叫了起来。
　　蔻丹闻声走了进来，见皇后正蜷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
　　“娘娘，娘娘……”蔻丹低声呼唤道。
　　皇后这才探出头，发现方才眼前的邓咸宁，不过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娘娘，你做噩梦了。”
　　“是啊，她是我这一生的噩梦。”皇后气愤地说道。转念一想，她又换上了一副笑靥，“不过，这个噩梦，已经结束了。”
　　见蔻丹不解地望着自己，皇后粲然一笑，吩咐她道：“来，给本宫更衣。本宫要带几位妹妹去却非殿，探望一下邓贵人。”

　　却非殿。
　　蔻丹回禀道：“娘娘，邓贵人不在主殿，想是出去了。”
　　“那我们就去后殿看看。”
　　后殿已被烧成了一片灰烬，皇后和裴玉烟虽掩着口鼻，眼睛里却有止不住的笑意。
　　“啊……”蔻丹惊叫道，“娘娘，那里有一个人！”
　　重重废墟和房梁屋瓦的遮掩下，有一个几乎被烧焦的女人。
　　皇后大惊失色，呼喊道：“邓贵人……”
　　见那具女尸已面容难辨，皇后便伏在她身边痛哭了起来，“邓贵人，你怎么就这样去了？”
　　其余之人见皇后如此，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冯晴柔和周冷秋恰在此时进来，见到眼前的一幕，不禁呆住。
　　“宁儿……你走得好惨啊！你这一走，让我如何向皇上交代啊？”皇后的哭喊声此起彼伏，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倒当真以为她们是姐妹情深。

　　“邓……邓贵人……”欣儿大惊失色地叫道。
　　皇后看向欣儿道：“邓贵人去了。欣儿，难为你服侍她一场，你还不过来送送她？”
　　欣儿早已吓得面色惨白，摇头道：“不，不……邓贵人……不是我干的！你不要来找我！”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皇后呵斥她道。
　　“皇后娘娘，你是在找我吗？”
　　皇后闻言向身后望去，却见一袭紫衣的邓咸宁，正和皇上并肩而立。
　　皇后不禁愕然，一旁之人亦惊呼不已。
　　裴玉烟见势，赶忙上前拉起咸宁的手，“妹妹，昨夜却非殿起火，我们都当你出事了呢！还好，你没事就好。这下，皇后娘娘和我们姐妹就放心了。”
　　皇后这才勉强说道：“是啊是啊，邓贵人你无事就好。”

　　咸宁怔怔地看着皇后身旁的女尸，失魂落魄地跪了下来。她的眼泪喷涌而出，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她和琴书昨夜只是佯装吃下了含有安神粉的膳食，目的不过是为了骗过欣儿。后来，她依琴书所言，去未央宫向皇上示好。二人误会消解，便一同宿在了揽月阁。郎情妾意间，她竟没有细想欣儿给她们下药的缘故。
　　犹记得，临走时，琴书还戏谑地说道，明日要教给她一首新的琴曲，让她一定要早些回来，顺便把自己的心上人带来给她瞧瞧。
　　欢声笑语犹在耳畔，怎奈斯人已去？
　　皇上走到她身边，将颤抖不止的她揽在了怀中，柔声宽慰道：“逝者已矣，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她既是父皇看中的人，我们便追封她为贵人，将她葬入妃陵，你看可好？”
　　咸宁无力地点了点头，哭着倚在了他的肩上。

　　几日后，咸宁含泪将《上古遗韵》放在了琴书的棺椁之中。
　　夫人，你放心走吧！我答应你，绝对不会让你枉死。我一定会将时机和命途，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去长秋宫。”
　　“知道了。”

　　长秋宫内，欣儿一身血污地躺在地上，气息已是十分微弱。
　　“邓贵人，你来得正好。本宫已帮你查探清楚，就是这个叫欣儿的婢女，见财起意，杀了琴书，而后又放火烧了却非殿，妄图毁尸灭迹。”
　　咸宁淡淡一笑，“既如此，就将此人处决了便是。”
　　“邓贵人预备如何处决她？”
　　咸宁眯着眼睛，口中冷冷地挤出两个字：“车裂！”
　　皇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可她转念一想，如此既能除去欣儿，又能送咸宁一个顺水人情，于是便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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