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女儿]风起两生花

　　夜晚沉睡中的底比斯像是被投入巨石的湖水，剧烈的骚乱起来，人们惊恐地涌到街上，纷纷朝神殿逃跑或涌向皇宫。街上到处都是埃及兵，他们成片成队地朝与人群相反的反向快速奔跑，在城墙上集结。
　　曼菲士看见城外成片的比泰多军，顿时大怒：“边防的官兵都在干什么？！事先为什么没有来报？！”
　　奈肯队长单膝跪在地上：“请王恕罪！事先确实没有收到任何边关来报！臣立刻派人去查！”
　　曼菲士压抑着怒火，沉默片刻，说：“马上通知西奴耶前来征援。”
　　“西奴耶将军已经率援军前来！天亮前能赶到！”
　　……
　　伊兹密气势汹汹，一扬手，身后着黑色军装的比泰多士兵，唰地拉开弓，无数支点燃的火箭对准底比斯城的方向蓄势待发。
　　“交出尤蜜儿！否则今晚我让底比斯城葬身火海！”

　　凯罗尔在看到他那一刻，逃一般躲到一根石柱的背后，心跳声如擂鼓一样膨胀在耳边，胸口有一口气提不起来，缺氧一般呼吸困难。伊兹密的声音在凯罗尔脑海里回荡，她捂住耳朵，浑身都在发抖。
　　那个她苦苦压抑的尤蜜儿，随着她心跳的节奏一下一下地，在奋力摆脱她的控制。
　　……“蜜儿，如果有你陪我一起去周游列国，去看遍世间美景，那该有多好。”
　　……“我们是连体婴啊！”
　　……“你变成马粪我也爱你。”
　　……“弄疼你了吗？我要开始动了。”
　　……“全世界我只爱你一人……”
　　……“我和曼菲士之间……你还是选他？”
　　……“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记忆是一座城，时空的枷锁慢慢侵蚀着一切，将蔚蓝的大海，海岸边上的月神庙，延山势而建的宫殿，连绵起伏的草原，草原上的落日全部沙化，化成了埃及一望无际的沙漠。当我们逃出记忆的城，就不能回头看，否则会和这座城一起变成沙子。所以，即便我们痛苦，挣扎，哭泣，但依然要狠下心，坚强往前走。

　　凯罗尔眼神空洞地望向身边的奈斯。“他知不知道孤军深入会被围剿的？”
　　奈斯搂住她：“你先别哭，冷静下来，我们来想想办法。”
　　凯罗尔这才发现自己流了一脸的眼泪。
　　“他疯了，他要底比斯葬身火海？！”要不是她亲耳听见，她简直不敢相信伊兹密会做出伤害无辜的事。
　　“殿下，你现在不能乱，你不是一向很冷静的吗？”奈斯抬手擦拭她的眼泪，“听我说，你现在马上擦干眼泪，如果让伊兹密看到你见到他是这幅样子，他拼了命，烧了底比斯也会把你带走的。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你选择了曼菲士王，就不要耽误伊兹密王子了，要怎么做，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凯罗尔止住了眼泪，是啊，她已经从那座记忆的城里走出来，怎么能留他独自在那座沙化的城里……
　　……
　　曼菲士冷笑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伊兹密！你还挺本事，行动力可以啊。”他一脚踏在城墙的垛口上，眼神里尽是轻蔑：“但是孤军深入敌后这种蠢事，怎么看也不像你一贯的作风啊？”
　　曼菲士一打响指，守卫在城墙上的士兵也纷纷拉开弓对准伊兹密。
　　“如果我是你，就马上撤离，我埃及援军马上就到了，恐怕到时候葬身的是你！”
　　伊兹密冷哼一声，眼睛里倒影着跳跃的火焰：“那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援军快，还是我的火箭快！”语毕，伊兹密缓缓抬起手臂，身后成片的弓箭手也随之拉紧了弓弦，传来吱吱的响声。

　　“伊兹密！你住手！”尖细的叫声响彻夜空，凯罗尔及时出现在了城墙上。
　　两人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千头万绪犹如离别时的相望。
　　杀气冲天的战场突然变得安静，她看到欧恩，艾斯里，科斯斯等一众将领策马立在伊兹密的身边，他们齐齐看向她，那眼神好像在看当年的尤蜜儿。犹记得他们当年一起去旅行，火红的晚霞点燃了天边的云朵，将整个特洛伊城照成一片喜庆的金红色。伊兹密的睫毛染上了金红的霞光，他望着她笑了，那笑容让身后的红霞、满天飞舞的花瓣和美丽的特洛伊城都黯然失色，他对她说：“我希望城门上矗立的是你和我的雕像。”
　　……
　　“凯罗尔！你竟敢违抗我！不是让你不要出来吗？！”曼菲士发怒的声音将她的回忆打碎，随后她被曼菲士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曼菲士你放开她！”一向冷静的伊兹密发怒了。
　　她不敢看此时伊兹密的表情，她贴在曼菲士的胸膛，紧紧圈住他，先安抚曼菲士：“曼菲士，曼菲士，你先别生气，听我说，你现在不能跟伊兹密硬来，否则会伤及无辜的平民。这件事因我而起，让我去解决它，请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让伊兹密自己离去。”
　　“你打算怎么做？”曼菲士狐疑地望着怀里的人儿。
　　……
　　远远看着城墙上相拥的身影，伊兹密有那么一会失神，手脚的力气好像被瞬间抽掉一般，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缰绳。
　　只见凯罗尔从曼菲士怀中出来，看了伊兹密一眼，便下了城墙。城墙上的曼菲士一脸茫然，明显也不知道凯罗尔究竟想干什么。凯罗尔只跟曼菲士说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请相信我。”便转身离去了。
　　大家都认为，那个烧毁特洛伊，冲毁亚速城，倒塌通天塔，走出魔鬼沙漠的尼罗河女儿一定又想出了什么计谋，于是没有一个人拦着凯罗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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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城门开了一个小缝，只见凯罗尔领着一众侍女走了出来，城门又轰隆隆重新关上。
　　凯罗尔的举动让所有人的目瞪口呆，曼菲士在城墙上暴跳如雷：“凯罗尔！你在干什么？！快给我回来！”
　　凯罗尔转过身回望城楼上的曼菲士，目光恳切：“曼菲士，你刚才答应过要相信我的。”
　　曼菲士一愣，恨得直咬牙，只好对身边的西奴耶说：“让士兵们在城门下集结，如果伊兹密敢轻举妄动，我们就冲出城去。”
　　看着凯罗尔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伊兹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她后悔了，要回到自己身边？！事情怎么会这么容易？
　　伊兹密距离底比斯的城门约有四五百米远，凯罗尔不急不慢缓步走向他。风沙扬起她的裙子，快要把娇小的她吹走。
　　她身后的两排侍女小跑着从她身侧超过，快她一步在两军对峙间的空地上摆上了矮桌，坐垫和酒菜。
　　面对这一幕所有人都很惊讶，有人说她愚蠢主动送上门，也有人说她勇敢机智，临危不乱。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比埃两军即将交战的战场上，能让战火停止，并摆上宴席的，这世上只有凯罗尔可以做到。
　　奈斯跟在凯罗尔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不管怎样，请以大局为重。”
　　“嗯。”凯罗尔点点头，目光随之一黯。
　　伊兹密看见她走过来，立刻下了马，表情完全是呆愣的，他痴痴地望着她唤了声：
　　“蜜儿……”
　　而从这一刻起，凯罗尔爆发了此生中最精湛的一次演技，她决定说一个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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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朝伊兹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伊兹密王子远道而来，想必是辛苦了，我备了些酒菜，不知殿下能否赏脸一叙？”
　　不等伊兹密回应，凯罗尔率先坐了下来，给酒杯满上了酒。
　　伊兹密简直哭笑不得，在两军剑拔弩张的时候，她居然要在这里跟他喝酒。伊兹密没这闲工夫跟她装，拉起她的手要走：“跟我回去，有什么回家再叙。”
　　凯罗尔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冷笑一声：“回去？王子殿下真会说笑。我是埃及王妃，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你是谁啊？”
　　伊兹密愣住，半天没回过神，握住她的手的力度突然加大，明显已经失去了耐性，想要把她强行带走。
　　凯罗尔及时洞察了他的想法，抢先一步说：“如果你想要强行把我带走，那么你带走的将是一具尸体。我既然敢来，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嘴里有毒囊，你敢乱来，我就咬破它。”
　　伊兹密松开了凯罗尔的手，表情有些不敢相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凯罗尔拿起酒杯自顾自喝起来：“我想王子可能是误会什么了，我不是尤蜜儿，我是埃及的尼罗河女儿凯罗尔。对于殿下与尤蜜儿的爱情故事，我早有耳闻，如今王子为了爱妻围了底比斯，这份痴情也确实叫人感动。但作为埃及王妃，保护埃及是我的职责，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将尤蜜儿的真相告诉你。请坐。”她抬了抬眼睛，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
　　伊兹密还是坐了下来，看着对面摇晃酒杯，一脸漫不经心的凯罗尔，他皱了皱眉：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你不要跟我说，我们之前在一起的所有都是我的误会。”
　　凯罗尔扬了扬红唇：“在这里我要纠正你一下，跟你在一起的不是我，是尤蜜儿，而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伊兹密注视着凯罗尔的眼睛，试图找出她的破绽：“她走之前告诉过我，你和她是同一个人，我也亲眼看见她化作光影进入你的体内。”
　　“她不过是我的一个幻影而已，而且她也同样选择了曼菲士，选择了和我合体不是吗？你非要我把事情说得这么明白吗？她已经彻彻底底消失了。”
　　“你骗别人可以，但你骗不了我，如果尤蜜儿消失了，那这是什么？”伊兹密抓起凯罗尔的手腕，手腕上的子弹吊坠随之晃了晃。
　　而在这一刻，凯罗尔几乎快演不下去了，百密一疏，她来之前怎么忘了把这手链取下来。但她看见前方黑压压的比泰多士兵，看到千万支火箭对准底比斯，想着身后无辜的平民，想着伊兹密再执着下去很可能被赶来的援兵围剿，她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出戏演完。
　　“你说这破玩意啊？不知怎么的，我醒来的时候就在我手上了，这么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是你的吗？你拿回去吧。”凯罗尔从手腕上一堆繁复的手链和手镯中摘下了最最不起眼的子弹手链，扔到了伊兹密面前。
　　伊兹密接住的子弹吊坠，目光带着一丝笑意：“蜜儿，你果然还在。”
　　“什么？”凯罗尔不明所以。
　　“你还记得我对吗？尤蜜儿并没有消失，你就是她。”伊兹密把手中的子弹手链拧到凯罗尔面前 “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这条手链？”
　　凯罗尔张张嘴，说不出话。看见自己的手腕上层层叠叠带着好几条手链和手镯，想死的心都有了，真心觉得自己在伊兹密面前智商欠费严重，这是尤蜜儿和伊兹密私底下的定情信物，她是不应该知道的。
　　否认身份的战术走不通，她心一横，只好快刀斩乱麻。
　　凯罗尔表面上依然显得无所谓，可桌下的小手却紧紧抓住了裙摆：“伊兹密，其实你在这里纠结我是不是她，一点意义都没有。没错，我就是尤蜜儿，但就算我记得我们之间的所有又怎么样？我一样不会选你，就像现在这样，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看见伊兹密眼中的光芒一暗，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
　　凯罗尔伸出纤长的手指，抚摸着手指上代表埃及王妃和下埃及权力的戒指印章，扬起了红唇：“曼菲士能给我埃及王妃的头衔，能给我下埃及的王权，能给我神之女的光环。你呢？你能给我什么？”
　　伊兹密的眼神晃了一下，表情有些受伤：“你想要这些，我今后会努力一一满足给你，只要你肯给我一点时间。”
　　凯罗尔捂着嘴笑起来，眼中透出轻蔑：“王子殿下，你不要说笑了好吗？你不过是一个王子，连王妃是谁都不能自己决定，王储之位还受到哥哥的威胁，再说你还有个好色的老爸，我可真的不想为此赌上我的下半生。”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离别时你不是这样。”伊兹密眼中全是悲伤。
　　“我一直都是这样子，这才是真正内心的我，是你把我想得太好。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跟谁在一起，不跟谁在一起，都是在内心经过权衡的。你能不能也成熟一点？”
　　伊兹密悲伤地望着她，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长久的静默让凯罗尔觉得嗓子堵得难受，拿起酒杯，大口喝起来。
　　他按下她的酒杯，眼睛还如往昔般温柔：“少喝点，对孩子不好。”
　　凯罗尔抿了抿嘴唇，继续补上最后一刀：“对不起，孩子我打掉了，现在可以随便喝。”
　　“你骗我，你不会的。”伊兹密的声音冰冷得可怕。
　　“你就当我是在骗你吧。”凯罗尔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是不是曼菲士强迫你的”
　　“怎么可能，他不知道。这孩子威胁到我在埃及的地位，我不可能让他知道。如果让曼菲士知道我怀了你的孩子，你觉得我还能当埃及王妃吗？我还能当尼罗河女儿吗？再说，有这个孩子在，我怎么跟曼菲士承欢，怎么重获他的宠爱？”
　　“尤蜜儿！你发什么疯？！”伊兹密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力道之大，桌子应声崩塌，水果，酒水洒落一地。
　　凯罗尔只是冷漠地望着这一切，她看见他的眼睛慢慢变得猩红，浑身都在发抖。离别时，她见过他毫无掩饰的悲伤，而此刻她看到的他，只剩下悲伤掏空后的崩溃和脆弱。
　　凯罗尔也跟着站起来：“现在发疯的是你，不是我。”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还是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伊兹密的声音几近哽咽。
　　她里面的尤蜜儿已经哭成了泪人，而外面的凯罗尔依然是那么冷血：“有些话我真不想说得太明白。没错，我刚开始是喜欢过你，但在想起曼菲士后，那段回忆就变成了我的耻辱，我一点都不想记得。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埃及和比泰多好不容易签订了停战协议，你却毫无理智地围了底比斯，为的就是我和你这点破事，你不怕比泰多全军覆没，我还怕你坏我名声呢！像你这样的男人真的很令人反胃！算我求你了，别再给我扣祸国殃民的帽子了，好吗？”
　　伊兹密呆住，眼睛里的火焰逐渐熄灭，变成一片死灰。
　　“如果你还念一点旧情，就请成全我，不要再来破坏我的生活。撤兵吧，算是给彼此留一点回忆。”抛下这句话，凯罗尔赶紧转身大步离去。
　　世界变得很安静，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她原来以为捅别人刀子的时候，自己不会痛，可是她忘了，她和伊兹密是连体婴，伤害他的时候，自己也会痛。她突然很讨厌她自己，恨不得把自己杀死！
　　她一直往前走，不敢回头看。
　　直到，她听见背后比泰多大军撤退的声音，轰隆隆地回荡在她空荡荡的胸膛……
　　她看见城楼上的埃及兵欢呼雀跃……
　　她也和他们一样高兴，高兴得流下了止也止不住的眼泪。
　　风沙刮在脸上有点疼有点凉，扬起的头发裹住她的脸，挡住她的视线，这样正好，至少没有人发现她留下的眼泪。她被风沙吹得有些站不稳，艰难地迈着步伐。
　　不料，突然从身后被人紧紧抱住，她有些晃神，不用回头看，她就知道是谁。
　　那熟悉的气息和怀抱曾与她日夜缠绵，那温暖结实的胸膛正紧贴着她的后背，颤抖的气息划过她的脸颊，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她颈窝，她紧紧闭上眼睛，任凭内心有万千情绪踏过，也只能咬牙切齿用尽全身的力量说：
　　“放手。”
　　伊兹密没有说话，他冰冷的唇贴在她的脸颊，一动不动，像是最后怀念，也像是最后的道别。终于还是放开了她，他转身，和她朝相反的方向策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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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罗尔面前底比斯的城门缓缓打开了，迎接她的是人民狂热的欢呼和赞美。
　　由于距离远，没有人听见她和伊兹密说了什么，只看到她与伊兹密杯酒之后，比泰多大军就退去了。人们开始盛传她的智慧和神迹，编纂着她如何如何四两拨千斤，又如何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卑劣地利用了他爱她而已。
　　所有的一切荣耀都变成了黑白的，世界变得冰冷，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叫伊兹密的人来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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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腾的人群簇拥着她来到曼菲士身边，她脚步虚浮，几乎走不稳，她感觉眼睛是模糊的，看不清他的笑容，她感觉自己胸口的旧伤复发了，疼得她无法集中精力感受曼菲士的怀抱。
　　回到寝宫后，曼菲士没有问她哭泣的原因，只是拼命的吻她，吻得她喘不过气。
　　他说：“我会让你忘了他。”
　　她抽泣着回吻他，用他的吻来填补自己内心突然缺少的一块。可不管她怎么亲吻曼菲士，里面还是空空的，心好像被掏空了，失了灵魂一般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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