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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如狗血孽如丝
史书或许是掩藏阴暗最大的帮凶,哪里有什么是非后人评。只要成得大事,赢了天下,大可以在史官的传记里添上华丽的一笔,阴暗会被抹去。终成大事者,不论留下的是贤名、圣名、恶名、臭名,还是转过身的倾世骂名,人性只在字里行间,与他本身已无关联。
可能观音婢就是这样的人,早不把自己放在凡人范畴里,同情、犹豫,这些感情在内心中已是微乎其微,一颗冰冷的心所要权衡的只有得失。眼前一地如营妓般的女人让她毫无怜惜,得到一堆全无用处的拖油瓶,换几声无关痛痒的感谢,显然是她不屑的。
荆棘也曾期盼过在如流的的历史中见到一个个让人钦慕的偶像,可此时长孙皇后给她的感觉叫她再也提不起这些兴趣。而从今以后史书里平阳公主的意义,或许会有天翻地覆的改变。
替人求情不是荆棘能开得了口的,不过她向来有解决事情的独特方式。正欲出声,一只小手轻轻划过她臂肘,是观音婢突然抽出手去与她离了一步的距离。
“怎么秀宁姐觉得我说得不对吗?”观音婢守着心中一点疑虑,挑起眉头问到,“她们是没有用的女人不错吧。李阀在长安的兵力部署可不能透露给任何外人知道,免得夜长梦多,自是要斩尽杀绝才好。”
李秀宁也在荆棘心中劝道,“荆姑娘,这事你不要管了。虽然三弟办的事确实混账,可眼下只能快刀斩乱麻了。这名声流传出去对谁都不好,何况还有军营的秘密。”
荆棘抵触到,“秀宁姐你不要说了,难道你觉得你二弟妹的做法就没错?不是说要拯救那些在争斗中死去的人吗?现在有人在你面前草菅人命,你不加以制止还不吝褒扬,我怎么看到你跟你二弟妹的关系好得不得了呢。”
李秀宁美目横嗔,并不责怪荆棘,条理清晰的解释道,“于情,旁人哪有我李姓亲眷亲,二弟妹在李家数十年,至少在大义和方向决策上我不见她犯过什么错;于理,这是正常的处理方式,乱世哪有人命贱?我千辛万苦的去你遗愿斋许下三个愿望,是可惜我一手带出的子弟兵死于非命,然而普通百姓的死活恕我无能为力,我也一直清楚那是大势所向,是不以人的意志为改变的。”
这几句话一听,荆棘固然惊讶,可也在第一时间拿出慑服李秀宁的话来,“天命是不能以人的意志为改变,然而我荆棘,早已不是人了不是吗?”
“不可轻举妄动!”李秀宁仍是焦虑的道,“你真的会暴露身份。”
荆棘双足压地,脑海沉思,左手边心思玲珑剔透的女人狡黠的眼神确实带给她极大压迫,可场中一双双女子期许的眼神也给了她莫大信心,终是放下自身安危道,“秀宁姐,我不是来演戏的,暂且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摆在我眼前的人命如果都不能救,那我要这具肉身还有什么用?恕我这次不能听你的。”
劝告不成,李秀宁卓立风中观察身前的观音婢是否真已看穿,做下决定道,“那你答应我,此事过后,用我的身份把二弟妹单独约出来,我要跟她说几句话。”
荆棘首肯,“这不难啊,我一定做到。”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观音婢有种被阴鬼盯着的错觉,可她本就不怕那些,侧脸攒着笑意对荆棘道,“再往下就不好看了,你还真在意这些没用的女人?”
荆棘一把拉起观音婢的手,强硬回到校场中,边走边说,“谁说这些女人没有用的,她们虽不见得能上阵杀敌,却能为我暖床软被。瞧这些细皮嫩肉,凝滞白玉一般,弟弟不肯花军饷养着,就由姐姐替他收下。虽然身子不怎么干净,也聊胜于无呢。”
李秀宁双手覆唇,怎么也没猜到是以抢人的名义来救人,而且这个理由让她心头泛苦。念叨:难道二十年都躲过去了,今朝要在这里重新经历一遍?
观音婢脸上是怎样的莫可名状荆棘没机会看到也不敢去看,只有李元吉的话率先入耳,“姐姐要一群女人做什么,可别贻笑大方。”
“你个小毛孩子又敢出面教训我了?”荆棘脸上荡着肆意杀气,邪魅的道,“实不相瞒,姐姐平日里没什么别的嗜好,唯独受不了如同花一样的美人遭了冷落。三弟和二弟妹要杀她们,我虽不忍也不会阻止,只是两位如能成人之美,将这些索性要死之人留下给我,姐姐可高兴了。”
灵魂附体之事观音婢终还是不能觉察,只道李秀宁是在拿这种事气她,甩了手说,“要这些人去服侍你是吧?隋炀帝皇宫里有着三千佳丽、八百后宫,要是哪一天叫你领兵攻克了帝都,岂不一头栽进花里,恭喜你喽!”
这是怎样的态度荆棘可又摸不准了,如何就透了一股醋意?她收起刚还狂放得要去揽抱其中一名美人的手,小心应对道,“诶,二弟妹好大的心嘞,秀宁心思不大,只要这些人就够了。”
观音婢背过身子,低声道,“你要什么人与我何干,要多少都领去。我…我回去了。”
“嫂子不能走。”李元吉心头热血再度涌起,这批女人等同他的物品,自己可以随意处置,却不愿转手他人,这时只能拉来二嫂这一强援共抗一时变得古怪的姐姐(显然他没发现二嫂更加古怪)。
他冷哼道,“二嫂之言弟弟依命。姐姐也别开我玩笑,将来我们李阀得到天下,天底下什么样的东西不能到手,别说男人女人,上到八十下到八岁,娈童人瑞尽管选取。只是这些女人嘛,还是就地屠戮得了。”
他说话全无顾忌,不将人命当回事,社稷政权也好似别人家不要的垃圾般可以随意拾取。李秀宁摇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荆棘却逐渐被动得给激起一丝锋芒。
“元吉,你想掌天下,当皇帝吗?”嗓音无端变得异常刺耳,目中也带着吞人的光,荆棘管不上自己在扮演谁,给予当头棒喝,“以为这样就能阅尽天下美女,揽尽倾世财宝,那你要做的是江洋大盗而非一国之君。连一营一地的人都管不好,妻子家眷不能照顾,饶是在苍天底下划一份割地给你,你治理得了吗?”
李元吉哑然失声,苦心辩解道,“秀宁姐,我……”
“姐?我要你这种人渣弟弟干什么!”荆棘的声音绕梁环耳,“这十几年来从东房西房南房北房,我呱呱坠地的弟弟不知道有多少,还少人喊我一声姐姐吗?娘当年难道扔错了你?你该证明的是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娘当年决定的正确性。”
场上众人的表情都变得精彩起来,就连那一干女子也暂时忘却了自己的身无寸缕和生死大事。唯一没有过多表情的是蹒跚而立的观音婢,她早在荆棘要强留那些侍妾的时候就定格了身形,至现在就像个局外人一样。
李元吉指望不上嫂子,在一股压迫感下也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埋着头接受教训,气势全丢姥姥家去了。
荆棘蹦出来的话还不止于此,续道,“这么多年你被养在乳娘家中应该是没遇到什么烧心的事吧,乳娘也不敢打你,其实比在李阀家养大恣意多了。不管你想从这个家得到什么,我不会纵着你,即使被你恨被你天天筹谋着算计追杀,我也教你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从保护女人开始吧。”
李元吉轻哼到,“让我保护谁?”
荆棘抬抬手,“远处这些女人既然您执意要留,那我就割爱吧。姐姐信你能照顾得了她们,我每个月都会来探望她们,希望过不了多久她们中就有我的小侄子出世。”
“谢…谢姐姐成全。”李元吉不确信的答应后,眼眶竟湿润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满脸杀气的男人,硬拳硬脚没有把他揍出一滴眼泪,三言两语竟是给说哭了。
荆棘可不认为自己讲得过分了,她要保护这些可能就死的女人则必须要李元吉对她有所畏惧,冷腔冷调的说,“你可以起身了,男儿汉怎么哭哭啼啼的,真叫外人看了笑话。”
“我错了,秀宁姐,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对我痛骂,从来没有一个人敢指责我的错处。我好想要一个亲人,就算见面就打也好想要你这样一个姐姐,秀宁姐,我错了。弟弟再也不和你做对了。”
荆棘舒一口气,“你可算记得还是我弟弟了,做姐姐的真会害你吗?我不管别的姐弟是如何相处,李秀宁对每个弟弟都看重如生命,甚至比命更重。要是这样的付出都得不到亲生弟弟的感情,我来这世上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李元吉揉着哭红的眼眶,在荆棘帮扶下站直身子,搡声搡气的道,“姐姐以后见我这个不争气的人,还会每次都打吗?你还肯教训弟弟的不是吗?”又看一眼观音婢,小心的道,“我…还有机会吗?”
“不过是和姐姐闹了别扭,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二嫂那里自有我来处理,放心就好。”荆棘抬起手揉揉那比她高出一头的脑袋,悠悠说道,“不指望我们一家子都兄友弟恭,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天下在我眼里什么都不算,我唯一希望的是能看着弟弟妹妹开开心心长大。放弃什么都不能放弃亲情,哪天你要是敢把刀斧加在自己兄弟头上,就先从姐姐的尸体踩过去。”
荆棘明显的感觉到李元吉浑身一抖,继续冰冷的说,“我现在可不是危言耸听,不过想要让我变成尸体,盼你手下人到时候还没变成尸山血海吧。弟弟呀,你姐姐不好杀不是吗?”
李元吉狂摇头道,“姐姐可不要说了,这种天打雷劈的事元吉这辈子都不会再做。”
“跟你开玩笑呢!瞧你怕的,哪像我李秀宁的弟弟?”荆棘轻笑一句,才将手从他身上挪开。站到观音婢身侧负手而立,指示到,“我们走吧。”
观音婢犹豫了片刻才挽起荆棘的胳膊,在对方搀扶下走了一段路后才问,“你没事情要向我解释吗?”
“我,确实是有要和你单独说的话。”荆棘始才想起秀宁姐的嘱托,不过秀宁姐眼下就杵在半空,她奇怪的瞧了一眼,和观音婢道,“跟我来吧。”
几个营房内好像有兵马调动,片刻后又都没了声息,荆棘所知道的是这些都不用担心,有秀宁姐在天空注视着呢。到了日落时分,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在长安的闹市奔过,直到到达荆棘当初刚来长安时落脚的客栈,也可以说本就是李阀的一个据点。
观音婢进了客房中端起一碗茶水,甜美声音说到,“秀宁姐就是秀宁姐,第一次见弟弟就半柱香收服了。我可从来没有把一个男人说哭过,今日见到这一幕,就知你的嘴上工夫又比原来高了一截。在我面前戴了这些年的面具,竟也为一些不相关的女子摘了下来。事到如今,你还躲得了吗?”
刚关起房门的荆棘,清楚看见距她三米外的秀宁姐魂魄里分出了一道煞白幽怨的身形。在这个充满狗血的艳阳天下,怎么也想不通她三魂居然解体了。
荆棘可没工夫在这时间关怀李秀宁,先回答观音婢道,“因何事避你,我怎不知?”
“三年零七个月,我吞血泪的日子里你不闻不问,即便书信里也没有关怀的只言片语,如今对这群没有人格和尊严的女子倒给了比我还多的照料和爱护。让我不信你有爱,让我不信你曾为我动过心付过情,觉得现在还可能吗!”观音婢手中的茶盏发出“咯咯咯”的交击声,双眉冷厉说不出的激动。就差亲口道出我也可以为你暖床软被,也可以在你身边当个有用的女子,时至今日,敢不接受就拿命来还。
此时此刻,荆棘终于明白秀宁姐许久的沉默和单独相约是因了什么。
生活何等的狗血,一个堂堂大唐皇女,从人生的终点绕回到自己的青葱年华,忽然间需要重新审视一段未及发生的爱情。第一皇女和执政帝皇后间的不伦就这样展露在眼前,荆姑娘是真的想找个门窗避一避,可显然行不通。
人命啊!她又猛然意识到,自己用了最不该暴露的方式去救一群无辜,或许已让观音婢误以为李秀宁确实喜欢女人,这几年来对她的疏离和躲避是在逃避心头的真爱。
忽然好想把身边看不见摸不着的魂魄拖出来暴打一顿,荆棘凝眉怒视李秀宁,心中低问,“你要是再瞒着我,还说什么乱说话会下到第十九层地狱,我现在就带你下去亲身体验一下。”
“荆姑娘且慢!”秀宁姐的激动和观音婢如出一辙,白面李秀宁也迅速飘回原主体内,两项合并后哭丧着脸道,“这事说来可能就因为一些误会,我与二弟妹是没什么感情瓜葛的。”
荆棘默默捏起了拳头,催眠自己说:好吧,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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