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耗十年后她潇洒成魔了

　　首阳峰的灯火亮了一夜，弟子们私下里的讨论也没停过。
　　膳堂里今日来吃夜宵的人格外多，厨子忙得团团转，估摸着准时下工是不太可能了。
　　以往此时招待的都是些勤奋练功的弟子，好招待得很，先咕咚咕咚灌两大口水，再然后有什么吃什么，从不为难人。
　　今天却围了一群七嘴八舌的闲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瓜子壳撒了一地。其中有一个姓王的特别难伺候，声称在长安吃过御厨做的馄饨，看不上这比猪食强不了多少的东西，既嫌馄饨皮不够薄，又嫌底汤不够鲜香。
　　厨子笑呵呵应了，转头就黑了脸，咬牙切齿地招呼过来还在老老实实包馄饨的小厨娘，好心教导道：“小苏啊，活是干不完的，别那么实心眼。把包好的都下锅，有多少算多少，吃不上的就告诉他们没馅了实在对不住。咱们快点关门，明天还有明天的活儿呢！”
　　小苏点了点头，把煮好的馄饨端到前厅时，那人看看她沾了面粉的围裙和头巾，停了侃侃而谈，鼻孔朝天道：“你个小丫头包的什么馄饨，难吃死了！没叫你跟人家御厨比，但也得叫人能咽下去吧！”
　　她唯唯诺诺着不知怎么回答，一个水绿衣裙鹅黄发带的女弟子声音清脆：“八师兄，御膳房的面食师傅有三个，却因为陛下不爱吃肉馅的东西，他们压根不会精研包子饺子，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位师傅，但你吃的馄饨要真是他们做的那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又对小苏说道：“我觉得小妹妹你手艺挺好的，这馄饨不比洛阳仙来楼的差。帮我打包一份带走。”
　　众人哄笑一声，有人对着王越川故意打趣道：“云家得陛下信重，少不了宫宴赏菜，我觉得云师妹说得更有道理。”
　　又有人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欸，听说那人从前在同门之中只与云师妹亲厚，王越川你说的那些关于她的秘辛靠谱吗？不会是你为了哄我们编的吧？”
　　王越川急了，梗着脖子立刻反驳道：“人在做天在看，郑青袖的那些丑事她不说我就不能知道了吗？你们别看她跟个圣女一样冷若冰霜的，私下里风骚勾人的很，青楼里的妓女都比不过她……”
　　“王越川！你胡说八道！”云珞生气地打断他，针对一个女子的污言秽语她幼时便听过，她早就知道自证清白对于这些只想看好戏的人来说根本没有一点用处。
　　她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大声喊道：“你就是嫉妒四师姐，我听见你跟大师兄表白心意被他拒绝了，你说你到了青楼里发现自己不举，你还说……”
　　“闭嘴你个死丫头！少在这儿信口雌黄！我什么时候跟大师兄……”那几个字他恶心得都说不出口，气急败坏地摔了筷子，挽起衣袖就要上手打人：“老子撕烂你的嘴……”
　　一瞬寂静之后膳堂中爆发出激烈的哄笑声，云珞哆哆嗦嗦拿着剑护在身前，又敏捷地躲到两张桌子开外，一片催促她外带的馄饨，一边冲着看热闹的人继续理直气壮地辩解：“人无完人，但你们刚刚听他说过一句大师兄的坏话吗？没有吧！那是因为他说过，除了不喜欢男人，大师兄在他心中是最完美的。所以大师兄多看女子一眼，王越川就恨人家恨得牙痒痒。对了，他还总盯着我的衣裙，也许是相中了呢，说不定关上房门，他就开始涂脂抹粉偷穿女子的衣裳顾影自怜……”
　　符昱矜贵，郑青袖疏离，众人并不十分了解这桩案子的两个主角，也就是以为王越川作为两人的师弟一定知情，才坐下来聚在一起听他闲聊，没有谁真是他的好友。一听云珞说的更有意思，立刻热热闹闹拉扯着王越川这个当事人想问个明白。
　　看着王越川一边被锁喉着追问真假一边尤在对着她踢踢打打，云珞匆匆接过食盒，不管身后自己信口开河惹起的风波，逃也似的离开膳堂。
　　“云姑娘，等等！”小苏气喘吁吁地跑了百米才追上她。
　　云珞听见声音回头，没看见王越川提着剑追来，稍稍松了口气。
　　小苏紧张得把围裙揉成了一团：“你是郑姐姐的师妹是吗？我听你们说话不大对劲，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
　　云珞没有立刻回答，她才想起还没告诉人家自己的姓名，连忙补充道：“我叫苏云瑶，云和你的姓是一个字，瑶是瑶池的瑶。我是个外门弟子，从前郑姐姐救过我，我这两天刚来内门帮忙，还没来得及找她。”
　　云珞睁大了眼睛。

　　赵燕燕临时调去了议事堂，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本该是她值守的后山只能由同脉的弟子顶上，盛明希觉得自己是没什么心思去做花灯了，干脆跟已经在默默收拾枕头的杨至简说了一声，拎着剑去了后山。
　　明明大考后刚加固过一次封印，可似乎对这些妖魔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嘶吼之声比以往更甚，此起彼伏的，有时凶悍，有时凄厉，总之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止不住的噪音惹得盛明希心中烦乱不堪，不能理解这样的环境下杨至简居然还打算在此入睡，反正他是躺不下坐不住的，只能把闲云剑法练了一遍又一遍，一套平心静气的剑法硬是叫他使出了天地俱灭的威风。
　　“盛明希！”云珞没办法靠近，在远处喊他名字。
　　他收了剑，看着她走过来，听着她解释怎么遇上了杨至简，怎么知道他在这里而且还没吃晚饭，怎么好心顺便替他带了一份夜宵。
　　盛明希吃着馄饨，假装没察觉到她背后手心中的蓝色小鱼，道了声谢，诚实地赞了一句味道不错。
　　她便又开始兴冲冲讲述王越川那贱人是如何胡说八道，她又是如何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把他戏弄成最大的玩笑。
　　听到魔和道的字眼，盛明希垂下眼帘只能默默担忧。
　　“从前打他还是手下留情了。”他冷哼一声，同时对她的手段叹为观止，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
　　她正洋洋得意，盛明希看着她脖颈上似曾相识的鳞片，知道此时此刻他不是她唯一的听众，貌似无意地说道：“你胆子倒是比从前大得多。”
　　云珞像是什么也没发现，听了这话反而有些失落：“没有四师姐保护我，我必须要比从前勇敢。而且，我只是动动嘴皮子，跟她从前为我做的大大小小的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她轻轻笑了笑：“你不知道，没有她，我都不敢单独跟你坐在这里。”
　　盛明希已经不再会去嫉妒云珞或者苏木任何一个跟她亲近的人，爱与被爱都会有感觉，他清楚地知道在师姐心中有一处位置是属于他的，这就足够了。他也知道，云珞和她某种程度上算是盟友，无缘无故的话她是不会来找他的。
　　她至今还在感念师姐的善意，并且也算得上聪慧和勇敢，盛明希便不打算绕弯子了。
　　“云珞，如果符昱还有一口气，那些人或许还有可能就事论事讲几分公道。但他真的死了，那真相就不再重要了，他们一方只想着如何泄愤，一方只想着粉饰太平。”
　　“况且，师姐身上牵扯的不止符昱之死一件事。他们想要得到混沌珠，也早想为长明殿的疏漏找个替罪羊。他们的愤怒和无能需要一个出口。”
　　“你们的师尊不会帮她，有心相助的长老也未必有办法。山中士气低沉，最好有一个罪魁祸首来祭告天地，结束这一场动荡，等下一次三浮盛会开启，浮云派依旧是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剑道。”
　　虽然云珞来时便有准备，但她没预料到他会把事情想得这么糟，把话说得这么重，一时有些怔愣。
　　“虽然掌门他们……”她顿了顿，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评价，但她知道盛明希懂，她继续说道：“但是还有清宁真人，你师尊可是剑尊大人，她足够厉害，人也很好……”
　　云珞不明白她的话哪里说得不对，为何盛明希的脸上担忧反而更甚。
　　上一次在这里，她见识过他罕见的脆弱，可这一次，他……竟是在害怕吗？
　　“云珞，如果到了她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你不出手，没有关系，但如果你反过来也要害她……”
　　云珞以为他又要故作凶神恶煞地威胁她，幼稚而不自知地说些死定了的狠话，却不料他只是放下只吃了半碗地馄饨，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很轻。
　　“她会伤心的。”
　　云珞静静看着他，重新审视这个曾经骄傲随性不可一世的少年。
　　世上是没有什么好男人的，只有善于蒙蔽自己的傻女人。就像那个王妃即使亲眼所见自己的丈夫是如何将魔爪伸向幼女的裙下，却依旧为他用谎言辩解，在他被贬后继续鹣鲽情深不离不弃。
　　她从前高看盛明希一眼，也无非是觉得跟符昱和王越川等恶棍比起来他倒是还算个好人。现在看看，符昱那个混蛋生前不断骚扰打压四师姐，死了还给她留下一堆麻烦，拿盛明希跟符昱比，倒是抬举符昱了。
　　但盛明希不了解她。
　　别人看她都似软糯兔子，但她怯懦却并非单纯良善，她记仇，她怀恨，从前没有反抗是她清楚自己实力权衡利弊的结果，是因为有人一边冷着脸一边把她护在身后，但一旦有机会她会狠狠反咬回去，但没有人会怀疑她。
　　比如，对她被人欺负的事放任不管的师尊，她偷偷换掉他的药粉，看他被折磨得寝食难安，只是咒骂狼妖卑鄙利爪居然□□，却从未向想到这是他的小徒对他的报复。
　　所以即便四师姐真的杀了符昱又如何呢？就算她是个大魔头来往的都是各路妖怪又怎样？
　　云珞不求她再像从前那样保护自己。只要四师姐不主动伤害她，她的正义永远偏向四师姐。
　　但上次相见她的四师姐即使自己还在泥潭里陷着，却还好笑地仍在为她的以后发愁。这样的人，真的会忍心伤她吗？
　　云珞竖起手指保证：“我一定不会害她。”
　　盛明希放心了些，轻轻笑了。
　　气氛稍显松快，云珞反过来笑话他：“我大不了被逐出浮云派，反正我早就不想在这儿待着了，没什么好留恋的，我爹娘留给我的银子够我下辈子吃喝玩乐了。倒是你，盛明希，你可是肩负众望啊！你能舍得你父母和师尊对你失望吗？”
　　她是胆子大了，也跟着牙尖嘴利了，盛明希先是反击道：“没什么好留恋的？海皇也不算吗？别以为我眼瞎，发现不了你们那卿卿我我的勾当！”
　　在她背后指间悠闲游曳的蓝色小鱼不动了，被人当面拆穿，云珞先是惊讶，然后又不免有些羞涩。
　　调侃归调侃，盛明希没打断避而不谈这很现实的问题。
　　他希望是自己过于悲观了。如果有完美的办法能够解决当前的困境，他自然也不想让他们失望。但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相较而言，师姐的安危更重要。
　　盛明希认真地回答道：“必要的话，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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