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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门外一地鲜血,秦光睁大眼睛,赤着上身趴在血泊里,他后心处插着一把流光溢彩的匕首,人早就没气了。
丹阳险些踩到血,她大惊失色,立刻去检查尸体,身后传来一声冷喝:“别碰。”
她蹲在尸体边,焦急地说:“人不是我杀的,这匕首也不是阿芷的,谁动的手——”
说话间,颜芷奔上四楼来,瞧见霍昀廷丝毫不意外,只匆匆道:“出事了,这楼里有古怪。”
三人一同下楼,满楼的客人早就跑光了,正中间的莲花池里也早已不见月亮的踪影,水面上浮着的赫然是几具森森白骨,楼内无烛火,唯有横梁上泛出幽绿的微光。
颜芷站在池边道:“这几具尸体是水底飘出来的,月亮沉下去了,还砸死了三个小厮。”
丹阳盯着昏暗的水面:“秦光死了,不知道是谁杀的。”
高朋满座的春月庭转瞬空空如也,盛开的红莲殃死在水池里,月亮沉入水底,鬼魅上岸索命,楼里一众姑娘挤在一间房间里,抱在一起哭天抹泪。
有人在唱歌,和着一把断弦的胡琴:“朱颜正好,月满枝头,厅上红莲缠君足,君欲留不留。骨浮云上,万千流萤,月上观音伴君眠……”
呕哑的声音回荡在狼藉的楼里,犹如幽魂低语,颜芷率先打了个寒战,抱着膀子说:“这谁写的词,怎么那么诡异。”
莲池被月亮堵住,霍昀廷盯着水面一言不发,颜芷实在听不下去了,寻着那歌声把几近癫狂的曲春月拖了出来。
“啊啊啊啊——”
女子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曲春月抱着一把破旧的胡琴,被水上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她抱着头:“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的月亮,啊啊啊我的月亮!”
她扑到水池边,状若疯妇地在水里打捞:“我的月亮呢,我的月亮啊——”
她骤然回头,瞪着面前的三个人:“你们看见我的月亮了吗?你们把我的月亮藏在哪里去了!还给我,还给我——”
或许是见过丹阳,曲春月张牙舞爪地要撕打她:“是你是不是,是你偷走了我的月亮,我的月亮呢!”
霍昀廷眼疾手快,快速挡在丹阳身前,一脚把人踢了出去。女子爬在地上,双手合十,一直在找她的月亮。
他侧头注视这怪异的姿势,低声示意丹阳:“把她衣裳拉下来。”
丹阳虽是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轻薄的衣裳褪去后,一大片羽桑纹绣盛开在曲春月光洁的后背上。
“苍冥人!!”颜芷先一步喊出来。
霍昀廷蹲在曲春月面前:“你的月亮在水里,你下去捞吧。”
曲春月使劲摇头,惊恐万分:“不,不能下去,里面有鬼。”
丹阳走到莲池边,发现掉下去的月亮把池底堵得死死的,但这里是一处活水,直通楼后一条河。她一回眸:“我出去一下。”
奔出楼外时,霍昀廷却跟了上来,丹阳一口气跑到河边,霍昀廷紧随其后。
河面在夜里波光粼粼,附近百姓平日煮饭洗衣都用这里的水,丹阳主动说:“我之前好奇春月楼里的机关设置,无意发现里面的莲花池引的就是这河里的水,如今池子被堵住了,我从这里下去看看。”
说着,她要就往里跳。霍昀廷拉住她,背着光的侧脸略显晦暗:“站着别动,我去。”
丹阳愣神的功夫,他就脱掉外袍跳下去了。河边清冷森寒,初冬的北地夜里很冷,在岸边站的这会子里,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水里的人迟迟没有上来。
丹阳抱着他的衣裳在岸边来来回回地走,举目望去,河面烟波浩渺,她等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终于,在她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哗啦一声,霍昀廷像鱼似的跃出水面。
丹阳急忙跑过去,递给他一只手,可霍昀廷漠然无视,直径上了岸,那只手悬在河沿,直到僵麻才默默收回来。
河里倒影横错,丹阳抿了抿干裂的唇,就听见他说:“什么都没有,回去吧。”
霍昀廷站在月光下,一圈水渍渐渐在脚边蔓延,他随手扯过自己的衣裳,发现她盯着水面在发呆:“水里有银子吗?你要看多久!”
“我的玉佩……”
丹阳的目光转落在他腰间,那里挂着一枚不太起眼的玉佩,他贴身放着,若不是脱了外衫,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霍昀廷想要遮掩为时已晚,他往后一退,抬手把玉佩抽下来:“什么你的,看错了。”
“我没看错。”丹阳恍恍惚惚,伸出手去:“就是我的,怎么在你这里,还我……”
“扔了两回的东西,也好意思说是你的?”霍昀廷语气凌厉。
丹阳无言以对,急得想要去抢,他高高抬起胳膊,就是不肯给。眼泪在她的眼眶里直打转,一种失而复得,又不可靠近的痛楚席卷而来。
“不可以后悔吗?”
丹阳双手拽上霍昀廷湿淋淋的衣摆,脆弱而倔强地仰头问:“不可以后悔吗?霍吟曦,可不可以后悔……”
“落子无悔。”
霍昀廷一扬手,玉佩扑通坠入河里,同时落地的还有掷地有声的四个字。
豆大的眼泪凝得将落不落,丹阳扭头看了一眼,吸吸鼻子,还是没哭,月下的河水静静流淌,她纵身就要往水里跳。
霍昀廷疾走两步,捏住她的胳膊:“大冷天的,你不要命了?”
“放开我!”
丹阳跌跌撞撞地使劲推开他,霍昀廷一气之下,拽着她的手腕就往回走。
丹阳歇斯底里:“放开我,霍昀廷,你放开我!!”
她闹得厉害,霍昀廷不动如山,索性俯身把人抱起来。
水下仿佛藏着万千魅影,丹阳拼命挣扎着望向不远处的河面,她再也找不回那枚玉佩了,那是她亲手扔出去的,被怪物一口吞噬。
慢慢的,她放弃了挣扎,有气无力地伏在霍昀廷肩头,他全身湿透,一直未冠的卷发一滴一滴落下水珠。
湿漉漉的足印在身后的路上铺开,良久,丹阳问:“霍昀廷,你会恨我一辈子吗?”
霍昀廷沉默不语。
丹阳的心揪起来:“我请广玉来,为你看看眼睛吧。”
霍昀廷淡漠:“不劳费心。”
春月庭前缩着一团影子,见丹阳归来,飞速奔上来,却在看到霍昀廷的那一刻,脚步顿住:“姐姐,姐姐……”
丹阳垂着头,像是听不见。
周回横在霍昀廷面前,少年握紧拳头,眸里的妒火一目了然:“你放开我姐姐,你是什么人!”
“姐姐?”
压抑已久的怨气立刻包围霍昀廷,他幽冷道:“你对自己的亲弟弟不闻不问整整三年,原来是在外头又捡了一个啊!”
“我没有!!”丹阳发怒挣扎:“你凭什么那么说,你放我下来!”
霍昀廷用力把人扔到春月庭门口,转身就走。街对面闪着一盏风灯,寒其尔的臂弯里搭着一件大氅,遥遥地朝这边挥了挥手。
“六哥哥——”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丹阳,她已然挺直脊梁,头也不回地进楼去了,他的怀抱陡然一空,气得抬脚踢了一下墙根。
周回跟丹阳进去,很快又吓得跑了出来,但他并没离开,而是择了个墙角揣着袖子蹲在那里。少年像是一只守护家门的恶犬,瞪着霍昀廷的背影磨牙。
楼里的几具白骨齐刷刷躺在岸边,老怪在验尸,颜芷抱臂站在一旁围观,曲春月还是一副跪地朝拜,索要月亮的姿势。
丹阳仔细观摩她的一举一动,无端觉得她这个样子很是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老怪验尸完毕:“死了有些年头了。几人年龄不一,性别不一,单从这具来看,估计比我老怪的年纪都大。死因也千奇百怪,这具应该是寿终正寝,这具……盆骨骨裂,大概是死于难产,还有这具男尸,头骨重创,还有……这是什么味道?”
他俯身一嗅:“酒味、腥味、还有药味!隐约……似乎还有霉味。”
颜芷也凑上去闻了闻,几具白骨上气味微弱,可每一具的气味又不尽相同,她好奇地问:“会不会……还有人是被毒死的?”
“不像。”老怪摸遍所有的喉骨与肋骨:“你瞧,每一具都喉骨洁白,肋骨也没有发黑的,别说中毒了,就这个姑娘生前的身体可真不错,身子骨起码……”
他满屋子找对比,瞥见颜芷的个头后哼道:“起码比遥遥强。”
自从生了迢迢,丹阳身子的确不如从前健壮,她望着一地白骨与发疯的曲春月,迟迟沉思不语。
“丹阳,你在想什么!霍六呢,你们方才去哪里了?”颜芷隔空问她。
丹阳没提霍昀廷:“这里的莲花池与后河相连,但我刚才去看过了,池底什么都没有。”
这几年,她不止一次见过女子白骨,原以为这里与禹南、定连的养骨窟一样,都是苍冥人用来取骨造鸢的地方,可验尸结果却完全不在她的猜测中。
以往苍冥取骨,必要未曾生育过且身强体健的妙龄少女,春月庭这几具男女老少,应有尽有,显然不合要求。
“啊——”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唉声叹气之际,曲春月再次发出尖锐的嘶鸣,这一回她的叫声几乎能杀人于无形,丹阳与颜芷相互搀扶着,眼前冒起一连串的星子。
颜芷骂:“我的错,我该把她绑起来塞住嘴的。”
“快看!!!”老怪手一指,也扯着嗓子叫起来:“鹊桥,鹊桥在渗血。”
空中已无明月,几处摇摇欲坠的鹊桥上有东西滴滴答答地落着,雨点似地砸进莲池,水面上的薄红转瞬即逝,紧接着,玉石砌成的鹊桥积满鲜血。
“都让开——”颜芷突然怒吼。
话音未落,所有鹊桥轰然塌断,水面上砸起巨大的浪花,莲池终于承受不住,池水漫上台阶,淹没整个大堂。
“哈哈哈哈……”曲春月踩着水花,手舞足蹈:“哈哈哈哈我的月亮,我的月亮!”
长夜即将过去,丹阳与颜芷一直在楼里守着,想要看看这楼里还能再出什么幺蛾子。曲春月疯累了,自己倒在池水里昏昏睡去。
丹阳上楼打开一间房门,里头的姑娘们也是一夜未眠。她拉了张椅子坐在她们面前,轻声问:“这楼里是不是死过人?”
众女子面面相觑,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一道极悦耳清冷的声音说:“死过,她死之前说会来寻仇,月落之时,就是她亡魂归来之日,如今,她回来了。”
说话的正是那个赤哈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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