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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探花(17)
暮春四月,晨间的空气里依旧裹着料峭寒意。
灼华素来睡惯了懒觉,每日总要等到日上三竿,在榻上翻来覆去地赖够了,才肯慢悠悠起身。
昨夜她一口气读完了新得的话本,熄灯时已是深夜。
那故事虽有些老套,却仍勾得她心绪起伏,为里头人物的悲苦际遇唏嘘不已,途中甚至还落了几次泪。
许是心头那份意难平太过真切,夜里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朦胧睡去,竟梦见自己居然变成了话本里那命途多舛的女主角。
出生贫寒农家不说,在亲娘染病去世后不到两个月,后娘就进了门。
因为是不招人喜欢的女孩儿,苦活累活全压到她一个人的肩上。天未亮就要摸黑起身,踏着露水去割猪草,回来喂鸡、清扫、生火,照顾幼弟,为一大家子煮饭,到最后她却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吃饱饭了。
好容易捱到十五岁,嫁了人,生活似乎在变好,她总算有了些盼头。
谁知,新婚不过三月,她那便宜相公便被官府强拉去充了壮丁。
她哭着怨着命运不公,直接昏死过去......等到再醒来时,才知已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为了腹中的孩子,她断了改嫁的念头,咬紧牙关,一个人犁田织布、浆洗缝补,硬生生将孩子拉扯长大。
就在她因繁重的劳动脊背渐弯、华发早生时。
突然传来消息——她那被拉去充军的男人,非但没死,还被封了将军。
她欣喜若狂。
那日,队伍敲锣打鼓进了村,为首的男人高踞骏马之上,一身银甲映着日光,英气逼人。
她心头狂跳,正待扑上前去哭诉她这些年的不容易,却见他蓦地转身,从后头那顶华美的软轿里,小心翼翼搀出一位遍体绫罗、珠翠璀璨的美人。
他冷漠地看向她,语气平静如叙常事:“这是圣上最疼爱的小公主。”顿了顿,又道:“如今也是我的夫人......”
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苦等了十年的丈夫居然成了别人的丈夫?
......还娶了公主,成了驸马?!
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她粗糙蜡黄的脸上泪痕未干,扬起的笑容直接僵在嘴角,表情滑稽。
耳边嘈杂的声音都仿佛变得模糊,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攥紧粗糙的双手,豁出去般想要冲上前,只想给那负心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梦,戛然而止!
灼华猛地睁开眼,盯着头顶熟悉的青布帐幔,怔了好一会儿,才抱着棉被慢慢翻了个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按着胸口,心有余悸。
呼~还好都是假的。
不过......这梦,真实得简直骇人。
——悲剧真讨厌!
*
回过神来,灼华这才觉察到窗外持续传来“啪——啪”的脆响。
一下又一下,颇为规律,在清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本就因那荒唐梦境而憋闷的心绪,被这声响搅得越发烦躁。
她干脆掀被下榻,快步走到窗前,带着一股“倒要看看是谁这般扰人清梦”的薄恼,一把推开了面前的菱形木栏窗棂。
晨光混着清冽的空气涌进来,映入眼帘的,是正在院中劈柴的阿飞。
灼华的目光顿了一顿。
不过是短短数月,那个记忆中眼神清澈、身形还带着些许单薄轮廓的少年阿飞,似乎也有了不少变化。
此刻他赤着上身,随着每一次挥斧的动作,肩背与手臂的肌肉流畅地绷紧、隆起,给人一种纯粹而原始的力量感。
变化还真大呀......之前明明瞧着还像个孩子。
斧头高高扬起,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而后利落斩下。
“啪嚓!”
面前的木桩应声裂成两半。
他呼吸平稳,动作周而复始,斧刃起落间,动作一弛一张,劲瘦却毫无孱弱之感,仿佛蕴着韧劲与力度。蒸腾的热气从他结实的躯体上袅袅升起,模糊了少年青涩与男子硬朗的边界,只余一种蓬勃的、近乎灼人的生命力。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小豹子,专注的眼神又像是孤注一掷的孤狼,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劈砍,却仿佛蕴含着凛冽剑意。
灼华默默移开视线,望向后院角落那株缀着新叶的老槐树。
曾几何时,他还像个不通世情、只知练剑的孩子。
如今……
过了一会儿,她终究没忍住,眼风又悄悄扫了回去。
啧。
瞧这把小腰细得!
灼华在心中默默点评道。
正要关上窗,就见阿飞似有所感忽然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阿飞眼中倏然亮起光来,原本因专注而显得平淡的面容瞬间被笑意点亮,那笑容干净又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
“林姑娘,你醒了?”
“早啊。”
灼华依旧看的坦然,索性放松了身子倚在窗边,直把少年盯得有些手脚无措,这才抬袖掩着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些许湿润的倦意。
——唔,以后再也不熬夜看话本了。
尤其还是这样恼人的悲剧。
那厢,阿飞见她这副慵懒初醒的模样,似乎也猜到了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是……是我吵到你了吗?抱歉。”
灼华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脚边堆积整齐的柴垛上,语气里便带了几分赞许,“这么早便起来劳作,真是辛苦你了。”
“这不算什么。”阿飞下意识想朝窗边靠近,刚迈出两步却又蓦地停住。
大概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赤着汗湿的上身,手里还拎着沉甸斧头,实在算不得雅观。
他耳根微微发烫,犹豫了一下,抬手抹了把汗,这才隔着几步的距离开口,
“我在灶上煨了粥,林姑娘若是不嫌弃……”
“唉?正好我饿了呢,谢谢阿飞。”
灼华懒得客套,答得干脆,顺便附赠少年一个甜美笑容,然后愉快地看着对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就......还怪可爱的。
逗过了面薄的少年,灼华终于心满意足地退场。
*
晨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院前石板路上投下浅淡的光影。
吃过早饭,灼华抱着木盆站在屋前。
她望了望院外那条通往溪边的小径,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挪步走了出去。
盆里装着她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几件需要清洗的衣物,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尤其怀念当初还有法力的日子,原本不过是抬指掐个诀,念两句咒的寻常小事,哪像如今,连洗几件衣裳都得这般亲力亲为,实在麻烦得紧。
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该想个法子赚些银钱,好歹雇个小丫头料理这些琐碎杂事,一边认命地朝溪边走去。
还未走到水边,寒意已经顺着裸露的肌肤爬了上来。
早春的风还带着春日未褪尽的料峭,钻进衣领里,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溪水是从后山引流下来的活水,绕着这处临时落脚的庄院转了半圈,在东南角聚成一片清浅的河滩,水声淙淙,终日不绝。
灼华蹲下身,将木盆搁在岸边一块平坦的青石上,她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小臂,手指却犹犹豫豫地悬在水面上方,迟迟不肯落下。终于,她试探性地将指尖轻轻点向水面——
“好冰!”
甫一触及,那股凛冽的寒意便如细针般骤然刺入指尖,她轻呼一声,触电似地缩回手,胸中立刻便打起退堂鼓:
要不......改日再说?
等日头再升高些,天气再暖和些,或是索性等哪天进城,干脆买几件新的算了……
正这般犹豫着,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踩在溪边松软的泥土与草叶上,几不可闻。
她循声回头,只见阿飞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
少年一身半旧的深蓝劲装,袖口用窄带束得紧实利落,身形看似清瘦颀长,但只有刚刚无意间窥见的灼华才知道,那布料下掩着的是何等结实流畅、蓄满力量的线条。
阿飞站得笔直,双手垂在身侧,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似不敢多看般迅速移向水面,一副想要靠近却又竭力克制的模样。
见灼华回头,他顿了顿,接着便挨着她蹲下身来。
他假装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衣物,声音平稳低沉:“我来吧。”
——什么?
灼华愣了两秒,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她眨了眨眼,虽然十分心动,但还是试探地问:“这样……不好吧?”
“这没什么不好,”
阿飞说着便撩起衣摆下摆别在腰间,动作麻利地从盆中捞起一件鹅黄的外衫,浸进了冰凉的溪水中,神情专注,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清晰而安静。
他头也不抬得道:“溪水冰凉,林姑娘莫要冻坏了手。”顿了顿,声音仿佛更低了些,“我皮糙肉厚,不怕这些。”
“……”有人乐意帮忙,她求之不得。
灼华这回没再推辞。
她站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退开几步,背着手,歪着头看他。
少年的动作并不生疏,甚至称得上熟练,显然是做惯了这些活计的。
溪水在他指间哗哗流淌,激起细碎的水花,溅湿了他挽起的袖口也浑不在意。只是,那原本流畅的动作,在察觉到身后那道灼人的目光后,渐渐变得僵硬起来,脊背似乎绷得更直了些。
这是害羞了?
灼华瞧在眼里,忍不住抿唇偷笑,这才终于转身,慢悠悠踱步走开去。
卸下了洗衣的“重任”,她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早春的风似乎也不那么冷了,连带着溪水潺潺的声音都显得悦耳起来。
她随手从岸边垂柳上折下一段柔韧的新枝,嫩绿的叶片还带着茸毛,在指尖轻颤。她蹲在稍远处的岸边,用柳枝漫不经心地撩拨着清澈的流水。
水面之下,卵石间有巴掌大小的银色小鱼灵活穿行,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在日光照射的水底投下倏忽即逝的暗影。看着这些鲜活的鱼儿,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多菜谱:鲜鱼汤该用姜片去腥,清蒸则需葱丝提味,若是油炸……
她起身下意识要去唤阿飞,话还未出口,却见那蹲在青石边的少年身影陡然僵住,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一抹赭红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侧脸晕染开来,迅速蔓延至耳根。
突然这是怎么了?
灼华心下疑惑,正要开口询问,视线却顺着他僵硬的手臂往前,定格在他手中——那一小块水红色布料。
质地柔软,颜色鲜润。
啊!——
“等等......”
这下就连一向淡定的灼华也有些遭不住了,阿飞手中拿着的不是别的,那正是她昨夜换下、今早随手塞进衣服堆中的——贴身小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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