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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回避
王府书房内,暗卫单膝跪地,将方才在崔府所见一一禀明,说到那股异样的气味时有些迟疑:“不像檀香,也不像寻常药香,更像是……燃过什么后留下的余味。”
褚元唐原本倚在案侧,闻言指尖一顿。
北朝为质时,他入过几位贵族的府邸。那些人所用的文书纸张与大夏迥异,纸色偏灰质地粗韧,是用一种北朝特有的草料制成。那纸燃尽之后,空气里会残留一股极淡的气味,像陈年药草。
他抬眼,与崔莞言对视。
崔莞言显然也想到了什么,眉心缓缓收紧:“不是香,是纸。”
褚元唐点头:“北朝贵族常用的纸,焚后便是这种味道。我在北朝闻过,不会认错。”
难怪崔晋会有北朝的毒药,原是早就与北朝人有了牵扯。
“崔晋身边那位南方口音的男子,属下查了多日,仍是没有任何踪迹。”
褚元唐冷笑一声。北朝?南方口音?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连串的疑问如网一般悄然缠绕在一起。
“北朝西北一带的人,说话入耳,最像的,正是大夏南音。”
暗卫一震。
崔莞言亦觉脊背生寒。
怪不得崔晋这些年行事愈发激进,敢把毒、敢把北朝之物,毫不掩饰地摆到她面前。原来早已不是退无可退,而是彻底破釜沉舟。
若只是党争,还可回旋,可一旦牵扯北朝,便是叛国。
“他这是打算把整个大夏都押上。”
褚元唐神色已彻底冷下来:“一旦李执与他搭上,只需一个借口,边军异动内外呼应,大夏必乱。”
他们几乎同时意识到一件事。
李执那边不能再等。
“李家是唯一的变数,也是唯一的生路。我们必须尽快与他联络。”
崔莞言转向暗卫:“去查。李执何时会去看望李氏。”
暗卫应声:“是。”
“查清之后,立刻回报,我亲自去见他。”
-
夜色渐深,王府各院灯火次第熄去。
自回门那一日后,褚元唐便宿在自己院中,一连数日未再踏足崔莞言的院子。
夜里,她明明按时歇下,灯也熄了,却始终睡不安稳。翻身时被角摩擦的细响,都能让她骤然清醒。窗外风声掠过,她恍惚间会以为是脚步,待凝神细听,却只剩下空落落的一室寂静。
她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也正因为清楚,才更觉烦躁。
明明前世她盼着那个人回头,盼到心灰意冷,如今他步步忍让、处处小心,她反倒睡不着了。
几日下来,连青禾都看出了不对,劝她多歇一歇,她只淡淡应着,说是近日事多,有些累。
这日午后,沈明宜入府探她。
冬寒未消,沈明宜却穿得明亮,眉眼间藏不住的欢喜,一见她便笑着迎上来:“我想着你这几日必忙,若不来看看,心里总不踏实。”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仔细端详了崔莞言几眼:“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夜没睡好?”
崔莞言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避开她的目光:“许是这几日累了,没什么大碍。”
沈明宜哪肯信,坐到她身边,压低声音:“你成婚才多久,怎么反倒比从前还憔悴?周王……待你不好?”
“不是。”崔莞言几乎是立刻否认,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快,语气缓了缓,“他待我很好。”
好到让她无从适应。
“你今日来,怕不只是为了看我吧?”
沈明宜脸颊微微一红,反倒叹了口气:“我这几日……没再去找你大哥。”
“忍得可难了。”沈明宜苦笑,“明明就在京中,偏要装作毫不相干。我有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傻,可一想到他,还是忍不住。你说,我该怎么办?”
崔莞言静静看着她。
前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步步往前靠,却换来对方的冷脸与沉默,直到把所有的热意耗尽。
她敛下眼,语气却异常冷静:“忍着。”
沈明宜一愣。
“若大哥对你有意,他自然会着急。若你一退,他便也退了,那便说明,这份心意本就不够坚定。”
“好,那我就忍。忍到他先开口为止。”沈明宜眼神坚定,唇角扬起的笑里透着希冀。
崔莞言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却轻轻一叹。
有些等待是值得的,可有些人,一旦等错了,便是一生。
这些话,她早已不适合再说出口了。
沈明宜离开的两日后,崔植又同褚元唐在府中议事。
没多久,下人来报,说崔植正在外头候着。
她随即让人请进来。
崔植进门时仍是一副公事在身的模样,衣襟整肃神色端正,只是目光在屋中略一扫,便很快落在她身上,笑意比方才在前院时柔和了几分。
“王妃。”他行礼。
“这里没有外人,大哥不必如此拘谨。”崔莞言起身相迎,“事情谈完了?”
“谈得差不多。”崔植点头,在一旁坐下,“王爷那边还有几封文书要我明日一并送来。”
寒暄几句后,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崔植端起茶盏,指腹在杯沿反复摩挲,崔莞言看在眼里,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大哥可是还有话要说?”
“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几日沈小姐未再来寻我……”
话一出口,崔植便察觉到不妥,耳根隐隐发热。
崔莞言忽然发现,大哥一向在人前稳重自持,偏在这种事情上,连掩饰都显得生涩。
“她近来事情多,也刻意避着些。”
“避着?我是说……她一向爱热闹,这样反倒不像她的性子。”
崔莞言看着他,心里却生出几分复杂的感慨。
沈明宜那样的人,明媚、坦荡、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若连这样的人都不能让大哥动心,那这世上大概也没几个人能走进他心里了。
“大哥觉得,她为何避着?”她反问。
崔植沉默了。
他并非不明白,只是向来习惯将情绪压在理智之后,不肯轻易越线。
“或许……她也该顾及自己的名声。”
“大哥,若你始终站在原地,她自然只能退一步。可若你心里有她,却什么都不做,那才是真正伤人。”
崔植抬起头,眼中有一瞬的犹豫与动摇。
“我……”他张了张口,终究没把话说完。
“明宜的兄长沈霆之,近来与大哥往来不少。若只是论公事,你与他多走动几分,也无可厚非。至于旁的事,大哥心里若有答案,总该让人知道。”
崔植怔怔地坐着,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起身告辞时,他的背影依旧端正克制,却比来时少了几分犹疑。
-
夜色已深,王府各处灯火渐次熄灭。
褚元唐坐在案前,心思却不在公文上。
崔莞言站在窗前,听见身后那一声极轻的纸页翻动声,便知道他还未走。
“李执那边可有动静?”
褚元唐摇了摇头:“没有。面圣之后便闭门不出,连旧交都未见。”
“崔晋呢?”
“也很安静。太安静了。”
崔莞言的眉心一紧,走到案前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在等。李家一日不表态,他一日不敢贸然动作。”
褚元唐看着她,低声道:“你觉得,他已经和李执私下接触过了?”
“未必。”她摇头,“李执性子刚硬,不是那么好拉拢的人。可崔晋最擅长的,从来不是正面拉拢。”
褚元唐接过她的话:“而是逼人入局。”
两人对视了一瞬,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情势拖不得。再等下去,怕是要出事。不如……让李氏帮我一把。”
“李执若真在意姑母,总会来见她。只要他踏进那道门,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好。我会让人配合你。”
话说完,褚元唐没有立刻起身,眼神依旧飘忽不定。
崔莞言察觉到他的异样,抬眸看他:“你怎么了?”
褚元唐一怔,这才回过神来,随即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近来事多。”
崔莞言没有追问:“早些歇息吧。”
“你也是。”他说完,起身离开,脚步比往日慢了几分。
崔莞言原本是打算直接歇下的,可不知为何,心口那点不安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想了想,唤道:“柳枝。”
柳枝很快进来:“王妃?”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问。
“今日是辰妃的忌日。”
原来如此。
难怪褚元唐今晚心神不定,难怪她自己也总觉得哪里不对。
夜色已深,窗外寒风贴着檐角掠过。
前世每逢这一日,褚元唐都会去祠堂独坐到天亮。
她曾去找过他,可每一次,迎来的不是沉默,便是比平日更锋利的冷意。
那时她只当他厌她、恨她,不愿旁人染指他的私痛。
如今再回想,却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帮我点灯。”她道。
柳枝一愣:“王妃,这么晚了——”
“我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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