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海鸥:我们的春天未曾到来

　　我也赶紧凑过去，像一只好奇的小兽，被那神秘又充满吸引力的场景所牵引。昏黄的灯光摇曳着，在斑驳的墙上投下我们凑在一起的影子。
　　李柏川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本天蓝色的《缝补记录》，那本子就像是他和伙伴们这段日子奋斗的见证，每一页都记录着他们的汗水与心血。接着，他又从裤子口袋摸出一个小布包，动作带着几分郑重。布包解开，倒出一堆零钱，瞬间，那些皱巴巴的毛票（角票）散落开来，像是一片片被岁月揉皱的树叶，还有不少一块、五块的纸币，硬币则大多是五角和一角的，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仿佛在默默讲述着它们背后的故事。
　　“军哥，”李柏川的声音里压着兴奋，那兴奋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只是被努力克制着，“咱们是不是……拢拢账？”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期待，仿佛在等待一场盛大的收获仪式。
　　小军哥哥手里还捏着针，正就着灯光仔细检查刚换好松紧带的睡裤。那睡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仿佛承载着他们对生活的认真与执着。闻言，他点了点头，简洁地说：“你算。”那语气平静而坚定，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李柏川立刻进入状态，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仿佛一位经验丰富的会计在审视着重要的账目。他把钱按面值分开，动作熟练而又细致。毛票被他轻轻抚平，然后叠好，那专注的神情就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块票按面额理齐，整齐得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硬币则分成两堆，五角的和一角的分别摆放，井然有序。王磊哥哥也伸手帮忙，他数毛票飞快，嘴里小声念叨着：“三毛，六毛，一块二……”那声音如同欢快的音符，在小小的空间里跳跃着。
　　我趴在桌边，眼睛紧紧盯着那些钱，仿佛被它们施了魔法一般。这些钱和平时姥姥给的零花钱不一样。姥姥给的零花钱总是带着一种轻松和随意，而这些钱，它们好像还带着白天太阳晒过的温度，那温度透过指尖，传递到我的心底，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它们沾着不同布料的气息，有陈老师西装裤上淡淡的墨水味，有赵叔女儿连衣裙上清新的花香，还有铁蛋那件破洞牛仔裤上青春的活力气息。它们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的故事和希望。我知道，里面有陈老师那条西装裤的工钱，那是小军哥哥精心修补，一针一线都倾注了他的心血；有赵叔女儿连衣裙的修补费，还有铁蛋那件破洞牛仔裤的钱，小军哥哥为了让牛仔裤看起来更时尚，费了不少心思。
　　“衬衫补扣子五件，两块五；裤子补洞三条，两块四；换拉链两个，一块六；镶边一件，八毛……”李柏川对着本子，一项项核对，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仿佛在宣告着他们的成果。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颗闪耀的星星，在黑暗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王磊很快数完了毛票，他兴奋地喊道：“毛票一共……四块七！”那声音里充满了自豪，仿佛这四块七是他打了一场胜仗赢得的战利品。
　　李柏川点点头，继续清点块票。他数得很慢，很仔细，手指在有些磨损的纸币边缘摩挲着，仿佛在感受着这些钱背后的故事。
　　小军哥哥已经叠好了睡裤，放在一旁。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看着，眼神平静得像夜里的井水，深邃而又宁静。那眼神里似乎藏着对未来的期待，又有着对眼前这一切的珍惜。
　　“块票……十三块整。”李柏川报出数字，声音平稳了些，但那平稳中依然隐藏着一丝激动。
　　“加上毛票四块七，就是十七块七了。”王磊抢着说，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还有硬币。”我指着那两小堆硬币，提醒着他们，生怕漏掉了一分一毫。
　　李柏川把硬币拨拢，五角的和五角的数，一角的和一角的数，他的动作熟练而又精准。“五角硬币……六枚，三块。一角硬币……七枚，七毛。一共三块七。”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使命。
　　他在本子背面空白处列起算式，灯光下，铅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那声音如同美妙的音乐，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清晰。王磊伸着脖子看，眼睛紧紧盯着本子上的数字，仿佛要把那些数字刻进心里；李柏川抿着嘴算，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思考着人生的重大问题；小军哥哥的目光则落在那些数字上，又好像透过数字，看到了父亲在工地弯腰扛水泥的身影，那身影在烈日下显得格外高大而又疲惫。
　　过了一会儿，李柏川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藏着整个宇宙的星光。他看向小军哥哥，清晰地说：“军哥，刨去买新线、新松紧带的四块三成本……这五天，咱们净赚了……十七块一毛。”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十七块一毛。这个数字在空气中回荡着，仿佛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院子里安静了一瞬，远处池塘的蛙鸣声忽然清晰起来，那蛙鸣声仿佛在为我们的成果欢呼喝彩。这个数字沉甸甸地落在石桌上，仿佛有着千斤的重量。
　　王磊哥哥憋着劲，拳头在腿边握紧，脸上是憋不住的笑，那笑容如同绽放的花朵，灿烂而又耀眼。李柏川也咧开了嘴，露出白白的牙齿，那笑容里充满了自豪和满足。
　　小军哥哥没说话。他伸手拿过那个记得密密麻麻的本子，一页页翻看着。手指拂过“张大爷 - 中山装 - 口袋刮伤”、“李婶 - 童裤 - 膝盖磨破”那些字迹，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诉说着他们的故事。还有后面工整的“八毛”、“一块二”，那些数字就像是他们努力的勋章，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看了好一会儿，他放下本子，目光扫过桌上那摞被抚平的零钱。他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像是被什么哽了一下，那复杂的神情里包含着太多的情感。最后只低声说了句：“行。”那一个字，简单而又有力，仿佛是对这段日子努力的肯定，也是对未来的承诺。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昏暗的灯光下，父亲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得起毛的蓝色工装外套，静静地挂在墙上一颗钉子上。衣服带着白天晒过的太阳味和淡淡的汗味，空荡荡地垂着，像一个劳作后疲惫歇息的身影。
　　小军哥哥伸手，探进外套左侧的内口袋。那口袋很深，布料因为常年揣东西已经有些松弛。他的手指在里面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比巴掌略小的铁皮饼干盒。
　　盒子是旧式的，长方形，原本应该刷着鲜亮的红漆，印着喜庆的图案。但如今，红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哑的铁灰色，只有边角缝隙和盒盖凹槽里，还顽强地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漆皮，像干涸的血迹。盒子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和几处小小的、生了红锈的凹坑，四个边角更是锈得厉害，摸上去有些粗糙扎手。盒盖与盒身咬合得不再严密，松垮垮的，开合时会发出“哐啷”的轻微响声，那是铁皮疲劳变形后的声音。
　　借着灯晃动的光线，能依稀辨认出盒盖上原本印着的图案——是一丛模糊的、线条简单的花卉，可能是牡丹，也可能是月季，花朵的部分漆皮几乎掉光了，只剩下些许黯淡的轮廓。盒子底部有一块明显的、圆形的污渍，颜色发暗，不知是曾经泼洒的茶水、酱油，还是别的什么液体留下的岁月印记。
　　这显然不是他的东西。它太旧了，旧得足以装下父辈甚至更早的时光。它可能是母亲当年的嫁妆里微不足道的一件，也可能是父亲早年从哪个工地捡回来，用来装螺丝钉的。此刻，它被小军哥哥那双因捏针而指腹微硬的手捧着，沉甸甸的，不只是因为即将放进去的钱，更因为它所承载的、过往那些看不见的重量。
　　他捧着这个旧盒子，在灯光下端详了片刻，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他走回石桌边，用拇指抵住盒盖边缘，轻轻一掰。
　　“咔哒”一声轻响，带着铁锈摩擦的涩感，盒盖开了。
　　打开盒盖，开始往里面放钱。先放块票，那整齐的块票就像是一块块坚实的基石，为他们的未来奠定基础；再放毛票，毛票虽然零碎，但却凝聚着他们的每一份努力；最后是硬币，五角的、一角的硬币落进铁皮盒底，发出闷闷的、实实在在的“叮当”声，那声音仿佛是他们心中喜悦的呐喊。
　　盖上盖子，他把盒子握在手心里，攥了一会儿。铁皮盒子被他的手掌焐得微热，那温度透过盒子传递到他的心里，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温暖和力量。然后，他把它重新放回父亲外套的内袋，还轻轻按了按那个鼓起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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