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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吱嘎”一声推开,河对面七个天使长冷漠地注视着他,无声地催促着他。
孙陵白猛地吸了一口气惊醒过来,心脏的搏动剧烈得几乎要顶破胸膛。
微埃特失踪半个月了,还是没有消息。
又或许是组织将他的信息绝对保密了?
但陈枪在他询问时,眼神里总有种悲哀。
孙陵白再次得知微埃特确切的被捕的消息,居然是从一个执行官的口中——
这天,孙陵白刚拐出据点门口的短路,就见到了电线杆旁的梁丘伏。
梁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深邃的蓝眼睛,眉骨投下的一小片阴影在仰头时消解,用下垂的睫毛替代了——这倒好,怎样都省了笔墨镜的钱。
孙陵白眯了眯眼,总觉得他这一身黑十分不祥,心里突突跳起来。在梁丘伏与他目光相接、将要开口时,他猛一扭头,转身就跑!
身后的脚步愣了一愣才跟上。
那人喊他:“陵白!”也不敢连名带姓地喊,怕附近有熟记新闻的人注意到了,叫执行官把他抓起来。
孙陵白跑得飞快,等路过据点时略一迟疑,继续朝前跑去,不想前头就是条河,而这里恰巧有活动,孙陵白寸步难行。他好不容易挤进人堆,低头钻行了没几步,就被人自旁一搡,要跌倒成为踩踏事件的受害者!
幸好有人拽住了他,他感激地扬起笑,“谢”还没出口脸色就凝滞了——那只该死的手腕上戴着该死的监测手环!
他合紧牙挣了挣,骨头都扭得痛了也脱不开手,反倒被人一拉,靠进了那人怀里。六月天里本来就热,还近似搏斗地在人群中扭动,孙陵白很快吃不消了——
“你干什么梁丘伏!”
“你跑什么?”
孙抿了嘴不说话,意思很明显:不想见到你。
梁丘伏带着他钻出在音乐和飘带中狂欢的人群,略松了些力道:“微埃特,我把微埃特带出来了。你一直躲着我,我都没办法告诉你......”
孙陵白睁大了眼,激动地打断他:“他在哪?微埃特在哪?”
“在附近的一个地下室里。很近,跟我来。”
孙跟上了他,恨不得踩上他的脚跟让他走快些,与刚才的抵死不从完全是两副面孔。
梁也知道是因为他对炸弹和间谍的事心有余悸。梁没法立即让他重新亲近自己,但也难以忍受埋在静默中的僵持,于是主动在他问起前说——
“微埃特是在尝试解密G国的军事电报时暴露的,他们对他进行了可怕的拷打,但他很坚强......为他注射巴夫龙的是我的医生,他明面上是当地一所私人诊所的创建人......”
孙陵白问:“他,微埃特,现在还好吗?”
梁丘伏沉默片刻,答复他:“放心,他现在活了下来。”
这话就像根暗室里的蜡烛,到底是点亮了,不会叫人催干裂胆地悲痛了,但孙陵白遥望着那一小条蜡烛的阴影,不知道里面会爬出什么,心里有一种空洞的恐怖。
他轻轻搡了搡梁,说:“快点。”
梁示意他看马路对面的执行官:“不要让人生疑。”
孙立刻压了压遮阳的帽子,甚至挎上了他的手臂。
他们绕了个大圈子,走了有小半个小时,终于停在一处别墅前。刚才狂欢的人群竟就与此处隔河相对。
孙想,一开始不指给自己看是这儿,难道是怕自己跳河径直游过来么?
虽然要是没有那帮人,他不介意这样做。
梁丘伏解锁了门,和他一起到地下室去。他们下了三十多级台阶,等声控的第六个、也是最后一个动物浮雕壁灯亮起,孙陵白终于看见了微埃特——
他正穿着日常的叠浪领衬衣,垂首靠在床板上打盹。书倒扣在腿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神情很安宁。
孙陵白松了口气,庆幸他至少不是满身插着管子的危重模样。
他正打算同梁一起回地上,不打搅微埃特,床上那本书就从他挪动的腿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响。几乎是同时,孙陵白看见他颤抖了一下,惊惧地醒来了。
“微埃特......”孙陵白轻轻喊他的名字。
他回以温柔的注视,而孙陵白正在他久违的目光里走近他。床头灯被拉开了,他们离得愈近,愈看见彼此面廓被忧愁消蚀掉的部分,落泪的冲动也就越强。
“你怎么样,微埃特?你在这里还好吗?”
微埃特点了点头,回握他的手。
梁丘伏早已转身去了地上。他怕他们碍于自己,没法交流自由党内的情报。
六盏壁灯依次亮过又暗下,孙陵白说:“我今天就带你回去,好么?党内一直没收到你的信息,大家都急坏了。”
微埃特垂眼眨了眨,有点哀伤地点头。
孙陵白终于觉察到不对:“你怎么了作家?”
微埃特捡起地上那本书,翻到最后——孙陵白看到上面已经有许多短句,其中“谢谢”和“什么时候能联系他们”被画了最多的圈,现在微埃特又往上写了新的一句话,给他的——
“我说不出话了。”
他朝孙陵白略张开嘴,空洞洞的口腔,底下含着一枚硬币样的东西。孙陵白嘴唇抖了抖,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迎着光源察看。
硬币是他残余的舌根。
微埃特很顺从,比任何见到的人都平静,但这份平静令孙陵白更心碎。
“他们竟然这样对你......”
微埃特摇了摇头,写:“R国的致幻剂和催眠手段太厉害,我没办法,只好这样。就算于前的芯片真的能刺激神经、抵挡这些,我也怕睡梦中说出不该说的话。”
“是我自己咬断的。”
孙陵白说:“我真不明白,陈枪为什么派你去......这样危险的任务。”
微埃特赞同地写:“我失败了,应该让别人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说,“不是轻视你的能力,是因为、因为你的思想和影响在党内这样大,理应受到保护。”
“你反对的理由,也是需要我去的原因。”他写,“而且我也不愿意只做吉祥物,或者喊几句口号。现在已经不是最需要宣扬自由党的时候了,是需要解决人类共同的生存困境的时候。医生,时代变了。”
孙陵白怔怔看了会儿,抿着唇,夺过他的笔,往本子上画了个愤怒的表情,笔顿了一顿,又添了两串瓜子样的眼泪。
微埃特乐了,伸手往他真正的眼下一揩,把书本往前翻了两页——在这本庄肃的政治家传记上,画着好几面井字格,有一些已经被圈和叉用掉了。
微埃特歪头盯着他,意思很明显:玩吗?
孙陵白是真有点服气了......
“玩。”
“这是你自己和自己玩的,还是梁丘伏和你玩的?”
微埃特不太高兴地皱眉瞟他,一合书把他手夹在里面。见孙仍旧困惑,才大发慈悲地在最后一页写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自来熟吗?”
哦,没和梁玩。
孙陵白陪他玩了一会,摁亮手机一看,已经快傍晚了。
他朝地上走,刚探出头,就撞见了端着碟子下来的梁丘伏。
看过了微埃特,再见到这人,孙陵白总有些愧疚和心虚。
“他该吃饭了,”梁丘伏仿若未觉地说,“你呢,你想在下面吃还是来上面?”
“我们......也吃这个吗?”孙陵白迟疑地指了指碟子,里面是奶油蘑菇碎汤和没化的冰激凌。
梁丘伏罕见地沉默了两秒,说:“你容我狡辩一下。这不是我做的,是照看他的医生做的。冷的对他伤口恢复有好处。”
孙陵白说:“谢谢你们,费心了。”
梁丘伏在往下走的时候,听到身后飘来幽幽的一句——“虽然简直是虐待啊。”
“......”
梁丘伏离开地下室上来时,正撞见孙陵白在沙发上翻书,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与几年前自由塔里的时光无异。
他脚步不由一慢,但孙陵白已经抬起了头。
对他说:“终于来了,我简直要饿死了。”
他们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平和地同桌吃饭了。
梁丘伏瞬了瞬眼,跟他坐到餐桌前吃咖喱饭,肉类炸得很嫩,蔬菜也有,是人饭。
孙陵白发自内心地说:“如果你的医生失业了,可以改行去做厨子。”
梁丘伏短笑了声没说话。
孙忽然福至心头:“这......你做的?”
梁丘伏说:“外面买的。”
“哪家?”
梁站起来收碗筷:“吃完了吗?”
孙陵白问:“怎样,害羞啊?”
梁丘伏握着他碗身的指节微微泛白,看得孙陵白心里的欠劲儿涌上来了,他伸手盖住了梁丘伏的手背,说:“我来吧?”
梁果然一抖,喘息都不安了,抬起的眼睛里......似乎有点难过。
“怎么了?”这次孙陵白是真诚心发问了。
梁丘伏挥开他的手,赶苍蝇似的:“你去楼下吧,一会我送你们。”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的?”
“不知道。如果你信不过我,也可以想其他办法。”
他说完,旋身闪进了厨房。
孙陵白愣了下,也跟过去,怕碍他脚,就靠在门框那儿,看梁丘伏。
他的外套剥掉了,身上穿着件黑衬衣,此刻图方便挽到了近肘处,手臂的线条当然是很漂亮的,侧转时变化的青筋有顿挫感。很老套地说,比孙陵白房间对面的大理石雕还像石雕。
他下摆严谨地扎在裤腰里,孙陵白知道,下面连着箍腿的衬衫夹,应该是黑色那条,看不见这人也会选同色的......
——要是不是黑色的呢?
孙陵白在心里咳了声,偏开眼。
水声哗哗的没断过,梁丘伏垂着颈洗碗,直到把最后一个碗放进拉篮,也没有回头。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动。气氛当然是胶着的,但怎么也比开口剖解要好。
窸窸窣窣的,很轻的一声叫:“孙陵白。”
孙陵白正盯着从他腰身两侧泄来的光,差点没反应过来是他叫自己。
梁把拉篮推回去,凝注的神情印在橱门上,像要通过与自己影子的对望,解决和旁人的纠葛。
“你总是这样......”一句显而易见的埋怨。
孙陵白“嗯”了声,问:“什么?”
他答:“快走吧。”
“不是,我总是怎样?”
孙陵白走进厨房,和他一样靠着橱柜,歪头盯着他,语气重了,声音却轻了去:“我总是怎样?梁丘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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