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说我是路人

　　可为何钥匙会是一册话本？

　　莫缘那话本里，又为何会写着大师姐和祁思语的名字？

　　他曾说过，低级世界的诡异会被吸附到此间世界，因而为了组织诡异过多引起暴乱，他们需要到低级世界中斩杀诡异。

　　他说的低级世界，难道也包括齐云派所在的天地？

　　脚步混乱焦急，沈秋在书架间毫无目的地乱走。

　　最后一个行动队队员拿着话本消失在原地，整个书房霎时变得安静，徒剩她急进急出的呼吸。

　　她强行镇定下来，想到莫缘既已回来，这里应当有大师姐他们的话本，于是从一号开始往后寻。

　　没有灵力没有术法，她一本本翻过去，速度快得只见书籍飞越的残影。

　　书架上话本的名字和厚度各不相同，书中主角少有重复，但总有十几本甚至更多的话本摆在有着相同编号的书架上，且书中的时间都能够流畅地连到一起。

　　沈秋恍然意识到同一编号的话本代表着同一世界，却又愈发感到不解。

　　这些主角皆是各个世界中惊才艳艳之辈，故事讲述他们的感情或成长之路，她浅浅看上几眼便知话本先生写得精彩绝伦。

　　但这不过是一个钥匙，费这么大劲儿写故事做什么？一个世界还要写这么多册，对应这么多钥匙。

　　在沈秋看来，书架上那些编号足以让人精准找到所需的钥匙，写书实在多此一举。

　　更奇怪的是，这些全是已有结局的话本。那么莫缘常带着的那一本莫非同样如此？

　　然而大师姐和祁思语眼下只能算是初露锋芒，哪儿来的功成名就的结局？胡诌的？

　　不对、不对！

　　在另一边的莫缘，总是笃定又自信。他在茫茫秘境内找得到何叔，隔着大片湖水道得出大师姐和符飞鸢的乞巧夜时的对话，祁思语出发锻剑之日刻意拉上她，事出突然时屡屡告诉她祁思语他们不会有事。

　　好像即将发生什么他都知晓，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数不清的文字残留在眼前，繁杂的思绪叠着声在脑子里呐喊。沈秋心烦意乱，小跑起来，每个编号看过一本便翻下一个编号。

　　书页翻动声不断，丢回的话本刷刷插入紧密书缝之中，震得书架咚咚作响。

　　直到玉昭二字闯入眼里，这乱象才终于停止。

　　沈秋指尖悬停，好一会儿才轻轻捻起书页翻看。

　　两千年前飞升的白龙仙子留在世间的唯一一枚龙蛋，于天地孕育的灵气精华中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百年岁月。某天蛋壳上生出细密裂痕，只听一声脆响，幼小的白龙破壳而出。

　　白龙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一路凭着强悍□□击败每个小瞧欺压她的妖兽，抢占每个出现在她眼里、耳中的秘宝，修为随着对剑道的领悟水涨船高。

　　五百岁时她遇见了小龙苍漓，二人分分合合纠缠多年修成正果。建起登极岛后，她出游击破各个妖王，改变了龙族因繁衍稀少而日渐式微的局面，这才归隐岛上日日锻剑。

　　这故事与世间流传的完全相同，其中细节与祁思语从苍漓大师那儿探来的消息也完全相同。

　　沈秋眉头紧锁，把同一编号的话本全部翻开，发现这些主角无一不是声名远扬且耳熟能详之人 。

　　她将所有话本翻完，没看到大师姐和祁思语的。

　　“你是新来的？”有人走进来，用通讯器对着书架侧边的登记板来回扫，而后记录其上显现的文字。

　　能进到这间书房的人似乎行动都受到了限制，要完成相应的动作必须先得到某串数字。方才穿越低级世界的队员们是这样，现在这人也是这样。

　　正因如此，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也是有任务在身才进来的。

　　沈秋庆幸自己换了莫缘给的衣裳，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嗯。我在帮莫队整理七百八十三号世界。”她压着忐忑沉声道。

　　那人笑，记录完后朝外走，“这个莫小队长，队长位置都留给他了，还抱着书死活不放回来，也不知道那连路人说话都跟小说写的台词一模一样的世界有什么好玩的，结局不是写了吗？”

　　“听说在跟局长闹呢，说他一个人了无牵挂的，老妈那传下来的异能他一个男人又不能传给后代，而且莫老一家能够互相照顾，所以想待在低级世界里养老……”

　　那人还说了很多，沈秋一个字没听，耳边不断兜转着那句“跟小说写的台词一模一样的世界”，而后莫缘的声音响起。

　　-但我更喜欢里面的一个配角。

　　-那个配角我先前根本没注意她，只是所有话本里最平常的路人而已。

　　-碌碌无为，平庸死去，这是她的一生。

　　莫缘夜半结束任务，在局里洗过澡后轻手轻脚地回来，弓着腰双手把门，万分小心地将门往门锁上扣。

　　“咔……哒……”

　　声音微不可闻，莫缘提到嗓子眼的气缓缓吐出，转过身踮起足尖，蹑手蹑脚地朝里走。

　　“我天！”转眼撞见道身影站在客厅沙发上，莫缘捂住胸口，大喘气打开灯，“沈秋你站那儿干嘛？这么晚了还不睡？”

　　幸亏他买给沈秋的衣服都是活泼俏丽的颜色，若是让她穿上弟子服站在那儿，非得给他吓破胆。

　　他无端品出些许甜意，软着声贴过去，“是为了等……”

　　“莫缘，话本是不是在你这。”虽是问句，沈秋的语气却很笃定。

　　莫缘顿住，“什么话本？”

　　“大师姐和祁思语的话本。”沈秋道，黑暗里双眸亮着骇人的光。

　　莫缘手指蜷曲，“我不喜欢分享在看的书。”

　　沈秋点首，右掌抬起做了个起手式，“那我自己来拿。”话毕一跃而下。

　　莫缘很难过，不止身上痛，心里也痛。

　　他那点从特殊学校里学来的身法在自小以武入道的修者面前连三脚猫功夫都算不上，甫一交手就被沈秋毫不留情地擒住，无奈之下发动异能推开她的手闪至别处。

　　沈秋神情没有变化，紧接着追上。

　　莫缘的异能是穿越和气爆，除了穿书以外便是短距离瞬间移动，和空气爆破这等充满攻击性的能力。

　　但他舍不得炸沈秋，到处东躲西藏与她拉开距离。可沈秋反应实在太快，在即将抓到他的前一刻拧身扫下桌上全部物品。

　　“咚！”

　　莫缘闪至房门口，正巧被飞来的收纳盒砸中额头。

　　他动作停滞，沈秋抓住机会欺身而上死死扣住他，扯开外套从内兜里掏出话本。

　　果然，回到这个世界的莫缘同样失去了储物的能力，怕话本被锁在腰带里便将其带在了身上。

　　沈秋拿到话本立时跳开，翻开书页一目十行。

　　“沈秋！”莫缘前冲两步，自知没有回旋的余地，捂住脑袋焦灼不已。

　　奇特的感觉从手中话本里传出，像是带着吸力的呼唤。沈秋控制不住地发抖，头越埋越低，喉咙里滚出压抑到极点的哭吼。

　　映入眼帘的字眼一遍遍复述着祁思语的经历。从拜入掌门座下摆弄学子剑，到进入秘境抢到龟心棘，再到桃花树处取得气运之力，于登极岛上锻得神剑，夺得仙门大比单人第五而名声大噪。

　　从与大师姐朝夕相处暗生情愫，到乞巧夜送礼被拒，到锻剑回归隐秘追求，到两人因是否继承掌门之位中断修道成仙路而争执。

　　从祁思语被种下追踪术遭遇追杀，到城中村民指出“刹”字而令黑袍人明面据点被毁，再到桃花城发现气运遭大霖朝盗走而被盯上，到京城躲避追杀撞上承运公主与之做交易，到受公主点明知晓黑袍人为皇帝势力与奇门勾结，最后发觉奇门为皇帝……

　　沈秋紧闭双眼不愿再看。

　　“这只是个话本而已，让我们更了解这个世界的情况。”莫缘徒劳地解释。

　　“你如何解释，那日乞巧夜符飞鸢和大师姐的对话，你能一字不错地道出来？”沈秋紧捏话本，撑在桌上的手青筋暴起。

　　点点金光自书上亮起，照亮沈秋咬牙隐忍的脸。

　　莫缘眸中透出哀求，“沈秋别这样，你做了那么多，改变了那么多！”

　　“我什么也没改变，我在这里可有可无，不论我做什么，结局都在那里。”

　　沈秋缓缓抬脸，金光爬上桌角、爬上墙壁、爬上散落一地的物品，爬上莫缘和她的衣角。

　　早在一年前，悔悟崖问心洞里，她低头时没有看清的景象，终于清晰了。

　　“齐云派掌门孟玄天弟子沈秋，行十六，因十三岁时识海受损而无法修炼，懈怠平庸。”

　　金色浮字攀着她环绕，沈秋看向莫缘，四目接触的那刻，眼泪汹涌流出。

　　“沈秋，你不是……”莫缘想替她解释，可泪水也糊了满脸。

　　而沈秋知道她是。她终于明白何为低级世界，因为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已有了既定的命运。

　　但在这些命运里，大师姐和祁思语能够达成所愿，她却不能。她获得的一切左右不了任何，包括故事的走向和她的结局。

　　为何她的识海会受损呢？是她惹了掌门生气，其中命运占据了多少？或许莫缘的到来能带给她不一样的路线，但结局依旧不会有变化。

　　就如她拼尽全力夺得的门内选拔魁首，对其他人来说无足轻重，因为书里仅着墨了一句大师姐拿下魁首，其余篇幅皆用在仙门大比她和祁思语横扫对手的情节上。这个阶段的结局就是如此。

　　平、庸。

　　这两个字太重了。

　　她年轻气盛，她野心勃勃，她最不想接受的就是这个结局。

　　她以为她可以的。

　　她都快走出来了。

　　沈秋觉得自己的呼吸被扼住。

　　“莫缘，你太累了，该休息了。”她哑声道，举手闪电般劈在莫缘颈侧。

　　莫缘软倒在地，昏过去前只来得及看到沈秋被强盛金光包裹，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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