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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拗
无措、恼怒、不甘与嫉恨种种浓稠情绪交织着让闻清许理智全无,分明是快要入暑的时节他却好似身处隆冬,寒意自骨缝深处往外渗。
他浑身发冷,双拳握得死紧才勉强扼住颤栗。
明明当晚还握着他的手轻言细语,又怎会转脸便与旁人订了婚!
谢知仪才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信,可圣旨都已颁下,奉恩侯府的又一桩好婚事传了满城,若是作假,声势又怎会闹得如此浩大!
胸口剧烈起伏着,闻清许快将牙齿咬碎。
他两夜不曾合眼,整个人瞧着活像是点了睛的苍白纸人,纤长睫毛在苍白肌肤上投下浓重阴影,眼睑处泛着层薄红,束得一丝不苟的髻发也因着动作剧烈而散乱了不少。
是!他不该怨章俭!
是他蠢笨,是他只一味沉浸在谢知仪的温柔乡中丝毫不曾发觉她竟当真只是将他当作面首从里到外玩了个透!
过去如此,如今依旧如此!
有了郡马便要肃清郡主后院,那个瘦如弱鸡的谢知研哪里值得她这样做!
甚至当玩物他都没法留在她身边!
闻清许此刻简直是怨气缠身,赤红着眸恶狠狠将章俭当仇人般死死瞪住。
满院侍从无一敢出声,钟无立在章俭身后不动声色踢了他一脚,若是再不回话此事可就棘手了。
章俭满头大汗,只思索片刻后腰便挨了一脚,他痛得呲牙,顶着主子想杀人的视线急急张口将经过说出,“郡主白日从不召人伺候,廿二那日一切如常,只那位黄嬷嬷称郡马不日入府,要遣散府内人员,说是郡主吩咐,可郡主从始至终都未曾露面,想来也是心有不舍才会这般。”
什么狗屁心有不舍。
她根本就不曾动摇过!
被他声音唤回神魂,闻清许迟缓地眨动干涩发痛布满血丝的眼眸,他喉间涩痛,连声音都发不出。
谢知仪要成婚了。
还是同那个眼见便发育不良的谢知研。
他凭什么!
一时间他甚至不知该将满腔怒火发泄到何处去,桩桩件件能将他刺痛的太多太多。
谢知仪为何要与曾经朝夕共处的继弟成婚?她难道就不觉着膈应?
光是想想新婚夜他们要做什么他便恨得发疯!他们是姐弟!就算不是那也万万不可!
世间男子就无纯良货色,其中心机最重者还要属这类长得能唬人的。
况且奉恩侯府与祝恭均有着千丝万缕扯不清的关系,谢知仪混在其中剪不断理还乱的如何能应付?
闻清许又冷静下来,他甚至在思索是否要派人悄无声息将谢知研杀了一了百了。
视线落在不远处在下沿跪着的章俭身上,这人垂着脑袋,如此视角便更像他,闻清许不禁在想,谢知仪那日瞧见章俭时会想到他么?这么些个夜晚共处时她有没有一刻忆起与他的曾经?她可曾有一瞬觉着若章俭是他该有多好?
不曾。
分明是心知肚明之事,戳破时竟仍会觉着心中绞痛难耐。
闻清许思绪勉强回归正途,此刻并非该追责之时,他最该做的便是想法子与谢知仪搭上线,告知她谢吉安实则为祝恭均的线人。
思绪错乱拧作一团,却有道奶声奶气的软音入耳。
“爹,抱。”
本能朝声源处望去,便见着不远处敞着的木窗探出张圆圆的小脸,阿圆不知今日为何爹爹总是坐立难安,只知这两日总算又能瞧见他。
闻清许下意识收了面上扭曲神情,绷得平直的唇角扯出抹僵硬的笑,他笑得勉强至极,嗓音也不似平日自然,“过来,爹抱抱。”
拦着阿圆不去攀窗沿的乳母闻言称是,便抱着分量不轻的小姐出了门,将她交到明显是强颜欢笑的老爷手中便默默退至一旁。
“阿圆想爹爹了是不是?”闻清许抱着女儿,香甜乳香入鼻,紧绷的神经唯有在此刻才能松懈下来,但却觉心神俱疲。
拧眉扫了眼仍抱着包袱跪在下沿的章俭,他理智回笼,只淡声道:“此事过不在你,退下罢。”
脊背紧绷的章俭高高悬起的一颗心这才落到实处,他深深叩首以作行礼,刚踉跄起身便被钟宣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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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封寿安郡主时只在上京城中热火了几日便无人再提了,毕竟只是个从江南寻回来的老姑娘罢了,但她刚定下的婚事却又是引起轩然大波。
众人皆知祝亲王作为圣上唯一手足深受其偏爱,其女婚事不论是落在哪一高门身上都算好事,可竟是又落在了那小门小户的奉恩侯府。
虽说这谢大小姐过世尚未满一年,但这闻家竟是一丝一毫要纳新人的动静都无,这是何等重情重义,斯人已逝此事不必再提,可这寿安郡主的婚事竟是也让谢家落着了。
旁观者扼腕惋惜谢府运好,可只有当局者才真正清楚其中利害。
谢知仪每日出门便是在清晨,偏偏每日清晨闻清许都在吏部衙内当值。
总算熬到廿五休沐日,他早早便坐在马车内等着,阴沉双眸死死盯着郡主府门前动静,便是门前侍卫执刃的手松了几分都被他瞧得一清二楚。
可谢知仪今日却没出门。
闻清许从马车换到路边茶肆,从茶肆又换到隔了一条街的酒楼,酒楼顶层能隐约窥见郡主府门前情状。
从旭日初升到夜幕降临,她都不曾出现。
熬了整夜想出的说辞全都没了用,屋内烛光与窗外月色勾勒出窗前男人线条锋利的侧脸,闻清许执拗地赤着眼底望向那处,望得眼底猩红一片,像尊羽化成石的可怖雕像,身子死去了,眼睛却依旧将人盯着。
立在不远处守着的钟无钟宣跟着等了一天,瞧着主子这副心如死灰却仍抱着一线希冀的模样,钟无连劝他离开都觉着于心不忍。
犹疑再三,同钟宣对视一眼,钟无终是开了口,“大人,天色渐晚,想必寿安郡主今日不会再出门了,可小姐,还在府中等您。”
钟无声音好似从九霄云外传来,闻清许转动发僵的瞳仁,他干得起皮的唇颤了颤,声音像是饱经沧桑,“好,回府。”
他如今才发觉等待是件极其残忍之事。
先前谢知仪在府里等他时也会觉着时间难熬么。
他不能再叫阿圆苦等了。
阿圆依旧是白白圆圆的可爱模样,她已到了牙牙学语满榻乱爬的年纪,夜里睡觉时还会咿咿呀呀地说两句梦话。
可闻清许怀中抱着女儿却再也没法安眠,像是又回到谢知仪假死那段时日,闭上眼便是冗乱的思绪,闭上眼便是谢知仪,他甚至都要记不清她发自真心地对他笑是何种模样了。
有时会因着过分缺觉而短暂坠入沉睡,但哪怕睡着了,梦里也不安生,光怪陆离的梦境让他身临其境般调动着情绪和气力,醒来便又忘了个干净。
闻清许只记得一个。
梦里是满目鲜红,他像头失控的野兽,杀了那羸弱无力的新郎官又闯进了他们的卧房,梦中他情不自禁为她揭开盖头,可谢知仪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僵住了含笑的唇角,美眸中再无柔和只余满目惊恐,他被狠狠刺痛,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唇角便有鲜血滑落,流了满嘴,不论他如何擦都擦不净,而她也断了气息。
临醒前,他听见谢知仪几是绝望的声音。
她说,我恨死你了。
闻清许被这梦骇住,就连布在郡主府四周的线人都尽数收了回来,可他状态却是一日比一日差。
他寝食难安,本就清瘦的身子更瘦,呈病态的苍白肌肤显得眼下青黑更盛,生得端正秾丽的外貌却因着疲意与脆弱而更添韵味。
六月初一时阿圆已是九月月龄,她倒是愈发圆呼,张嘴咯咯笑时还会露出几粒小小的乳牙。
强打起精神哄女儿的闻清许见她笑得眉眼弯弯,他抱着女儿木偶般轻晃,思绪难以克制地便想到谢知仪。
想见她,想问她,想求她。
可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如此便更觉憋闷难忍,就连喘息都成了难事。
那个梦实在让他觉着后怕,谢知仪这样外柔内刚的性子,她早已决心弃他而去,他自以为是的靠近恐怕只会惹她厌恶。
心之所向与现实情状完全背道而驰,闻清许被两相折磨得斗志全无,年少时傲慢自得的心气全然泯灭了,他如今就连待人都和气了不少,虽做不到像谢知仪从前那般好声好气,却也仿了六成。
他从前太蠢,只觉谢知仪情绪淡便是他落了下风。
实在是蠢得可怕。
寿安郡主的婚事定在七月廿五。
无论此事是快是慢对闻清许而言都是折磨,无力感快将他逼疯了,谢知仪是何想法愿不愿意他一概不知,若是贸然动作她更厌恶他了怎么办。
闻清许甚至觉着自己能等,他身子还算得上康健,将那谢知研熬死了不成问题。
到时他们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实在相配。
又或许是上天怜悯,六月初二便来了转折。
圣上早朝时特宣择旬日办赏荷夜宴。
他又能见到谢知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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