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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拢桃夭(八)
潘玉麟自落座后,眼神就没从卧晓枝身上离开过。
“卧姑娘,爱吃什么随便夹,把这里当自己家,不要太拘谨。”江宛道。
“既然公主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卧晓枝缩了缩脖子,夹起一根酱烧鸭腿,狼吞虎咽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反差,潘玉麟也忍俊不禁。
江宛适才注意到,野草不见了。她环顾院落一周也找不见他的身影,便问道:“泽尘,野草怎么不在这里?”
“野草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纷繁之地,不久之前就和我分开了。我问他要去哪,他也没过多透露,只是叫你我不必担心。”宫泽尘如实道。
“这样啊,他一直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随他吧。今天容尘居确实热闹,他独来独往惯了,不适应也能理解。”江宛若有所思,对野草的突然失踪有些不安。
他是个让江宛琢磨不透的人,也是除了江宛、宫泽尘和野草三人外,唯一知道北地秘密的人。他在江宛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对江宛来说,无疑是个隐患。
但眼下人多眼杂,江宛也不好追究,只能另作安排。
“是呀,今日人多热闹,大家吃好喝好。就是可惜,楚让和知文没在,不然也算是一桌团圆饭了。”
江宛能感受到祝瑶话语间的憾意,知道她为宫家付出了很多。
宫泽尘漫不经心问道:“对呀,二哥最近忙些什么呢?母亲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应该很方便和二哥二嫂相聚吧!”
提起宫楚让,祝瑶脸上笑意盎然:“前些日子商粮和军粮账目出了差错,险些耽误御东军粮草供应,你哥哥出面解决,算是立了大功。陛下恩典,将你哥哥升迁至工部侍郎,这下可有的忙了。”
“二哥果然是当官的人才,这才为官几个月,就官居三品,我这个当弟弟的,真是弗如甚远呐。”
宫泽尘嘴上虽这么说,却也着实为宫楚让开心。
“你哥做官之前,已经有十年的经商经验,自然对这些账目之类的工作触类旁通。当初如果你没有贪玩,和你哥哥一样用功,如今应该也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江宛看得出,祝瑶很以宫楚让为荣,但从她对宫泽尘的敲打来看,她并不十分了解宫泽尘。
宫泽尘的脸突然冷下来:“母亲,可能即使我努力了,也赶不上哥哥,或者,我根本不能赶超哥哥。”
许是察觉到宫泽尘话里的异样,祝瑶也有些诧异:“泽尘,你这话是……”
今日是离别的日子,江宛唯恐母子二人生出嫌隙,便偏转了话题道:“我看天色不早了,泽尘,我们赶紧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宫泽尘自然看得出江宛的良苦用心,便应道:“好。”
祝瑶见状,也没钻牛角尖。
“等下,晓枝姐姐也会和你们一起吗?”潘玉麟问道。
江宛还没来得及把北地的事情和卧晓枝的来历告诉潘玉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便道:“其实,我是不愿意卧姑娘跟我们东奔西走的。但卧姑娘初来乍到的,在黎国也没有相识的人,我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京城。”
哪知,潘玉麟却异常热情:“我可以招待卧姑娘啊,我家地方大,屋子有的是,不会亏待了晓枝姐姐的。”
江宛没有细究她哪里来的兴致,只是想到那对姐妹不幸成了太上皇拿捏自己的筹码,根本不可能把卧晓枝留在京城。
卧晓枝也看出了江宛的顾虑,委婉推脱道:“多谢潘姑娘的美意,只是,公主此行任务艰巨,可能会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随公主去也方便尽些绵薄之力。”
“那好,我在京城等你们回来。”潘玉麟有些不舍。
一旁的宫泽尘看出了端倪,又察觉面前三个年轻女子个个坐得笔直,尤其是潘玉麟,今日举止似乎格外守礼数,便问道:“玉麟,你今天有些不对劲啊,怎么吃东西这么文雅了?以前可都是狼吞虎咽啊。”
潘玉麟当即辩驳:“怎么会,我一直都很端庄好不好,你不要污蔑我嗷。再说,我现在是堂堂京城提督,代表了我们黎国的颜面,当然要正经一些。”
宫泽尘发现,潘玉麟朝自己说话时,眼睛几次三番不由自主地瞥向卧晓枝,心里便有了些猜测。
“好了好了,你说的对,看来,我们玉麟也长大喽!”宫泽尘故意拉长了语气。
卧晓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虽不知她何故发笑,江宛只想到替潘玉麟说些好话:“卧姑娘见笑了,这丫头比我小五岁,打小就跟着萧大人东奔西跑,没人约束她。上任提督没些个日子,倒学会谨小慎微了。不过,今年到了玉麟及笄之年,在为人处世上能有所进步,我也深感欣慰。”
潘玉麟有些感怀,放下碗筷,郑重其事道:“玉麟能有今日的本事,都是……”她险些忘记还有外人在场,立马改口道:“都是萧大人言传身教。而今萧大人卸任,我一定替她守护好京城,请公主放心。”
“你有这份心,萧大人也会欣慰的。”江宛眼含柔情地看着潘玉麟,眼前这个女孩子,如今已出落得颇有些她自己的影子。
宫泽尘从未见过江宛此时这般神情,便有些醋意:“好了,宛儿可要吃饱些,长途跋涉,未必还能有这样的珍馐享用。”
“你们饿了这么多十日,一下子吃撑了,身子肯定受不住。等下我让下人准备些干净陶罐,给你们带些放的久的菜,你们路上吃。”祝瑶道。
江宛闻言,眼睛有些酸涩,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来自长辈的体贴与关爱。
“当然好呀,那就有劳母亲了。”
“你看这孩子,跟我还这么客气。”祝瑶擦擦手,便吩咐下人去做了。
*
午后的日头已偏西,日光斜斜铺过京城的青瓦与街巷。
申时初刻,街道上行人依旧,只是步履间多了几分归家的匆促。粮铺前的队伍短了些,掌柜正指挥伙计落下门板,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米粮尘土气。柳絮依旧纷扬,悠悠地,落向檐角、车顶,以及即将远行人的肩头。
宫泽尘已将精简却必要的行囊装入马车,车夫静候一旁。
江宛趁此间隙,拉着潘玉麟避到容尘居外墙的角落。
四下无人注意,她压低声音道:“玉麟,找个稳妥的机会,把我们此行的消息透露给长公主。顺便告诉她,驸马在鹳城有了私生子。”她略一停顿,更凑近些,“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你一定要亲力亲为,在这京城我只信得过你了。”
“公主请说。”
“全城搜捕一个和我一般高的独眼少年,此人面相凶狠,在京城无家可归。他没有名字,但我们唤他野草,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他穿着棕褐色粗布麻衣。据我所知,京城里符合这样特征之人并不多,但宁可错捕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只要是相符的可疑之人,就都抓起来。还有,皇宫也不要放过,一切待我回来发落。”
潘玉麟眸子蓦地睁大,闪过一丝困惑,但看着江宛笃定的眼神,便重重点头,只吐出两个字:“明白。”
“我知道这有些难,但关系的我的性命,只好拜托你了。”江宛恳求道。
潘玉麟冷静道:“公主放心,逮捕此人不难,只是我担心那人不从,恐惊扰他人。”
“发现可疑之人后,不必和他废话,直接打晕了带回来。”
“好,我严格遵从公主的安排。”
“宛儿,我们要出发了。”宫泽尘的声音从大门前传来。
江宛用力握了握潘玉麟的手,转身走向马车。
庭院门口,祝瑶早已红了眼眶。
她上前拉住宫泽尘的手,又看向江宛,万千牵挂哽在喉头,最终化作殷殷叮嘱:“泽尘,路上……定要照顾好自己,更要照顾好公主!”
说着,泪水还是滚了下来,“娘在京城等你们平安回来。”
宫泽尘鼻尖发酸,深深一揖:“母亲放心,儿记下了。”
潘玉麟也上前,仰头望着已踏上马车的江宛,眼中满是不舍与期盼:“公主,我五月份的及笄之礼,你一定要来。”
江宛回头,望见少女眼中闪烁的微光,心中柔软处被轻轻触动。
“我当然会来。”
车夫轻喝一声,马车启动。
祝瑶不由自主地向前跟了几步,帕子掩着唇,久久凝望。潘玉麟则站在她身侧,用力挥动着胳膊。
马车驶出巷口,转入大街。
车厢内,江宛最后透过纱帘回望,那熟悉的门庭与身影在斜阳中渐渐模糊,终与无数飞絮、行人融成一片朦胧的京城暮色。
常年奔波劳碌,她早已适应了离别。何况,如今牵挂之人就陪在身侧,纵使离去,也算了无牵挂了。
“宛儿,你方才和玉麟讲了什么悄悄话啊?”宫泽尘终于按耐不住。
此事事关储君斗争和母亲的死因,是江宛唯一没有告诉宫泽尘的秘密,目前也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但放走野草一事,江宛不得不追究。
“这是我即将兑现给卧姑娘的承诺,抵达鹳城后,可能会有人与我单独会面。到时候你们不必惊慌,此人不会伤害我。”
卧晓枝不明就里,宫泽尘更是一头雾水,他知道江宛有事瞒着自己,听江宛对话中之人似乎了如指掌,便更好奇了。
“什么啊,搞的神神秘秘的,连我这个体己的人都不能了解一二。”虽是在打趣,宫泽尘也是真的想知道江宛和卧晓枝承诺了什么。
江宛体谅宫泽尘心里的介意,耐心安慰:“有些事,现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过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也许江宛本意只是不想连累无关之人,又或许是有别的考量,带着这样的想法,宫泽尘只好劝自己不要深究。
此时,江宛的脸突然冷下来:“此外,有件事,你做的欠考量,我必须提醒你。野草虽是我们的朋友,却也是北地秘密的知情人,你放走他,很可能给我添麻烦。我已差人去寻找野草,如果找得到最好,找不到的话,你可要想想办法了。”
本以为宫泽尘会懊恼,没想到他却诡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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