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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这听起来像是对杨宗业的一种变相肯定,但常书瑜立刻捕捉到了那微妙的前提——“我认为”。
程述将最终裁决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杨宗业或许不曾越过程述心中的那条线,但这绝非因为杨宗业“有底线”,而是因为他“很懂”。
“他很懂怎么用我这样的人。”程述淡淡地继续,像在剖析一件与己无关的工具,“他知道把刀用在何处最有效,也知道强行用刀去劈砍不适合的东西,只会让刀口崩裂,甚至反伤己身,让我杀你……”
他顿了顿目光在常书瑜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讽刺的意味。
“那不仅毫无必要而且愚蠢,他不会做这种不划算的买卖。”程述最终下了结论,将一场可能关乎生死忠诚的拷问,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利弊权衡。
可常书瑜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句“不会”出口得太快、太确定,早已超越了利弊计算的范畴。
程述是在告诉他:无论杨宗业“懂不懂”,无论这命令“必不必要”、“蠢不愚蠢”,至少在他程述这里,这条线从一开始就不会跨过去。
这是一种无声的承诺,包裹在冰冷现实的分析之下,它没能驱散常书瑜心中关于秘密的沉重,却意外地在这寒意弥漫的夜色里,投下了一小片坚实而沉默的岸。
与杨仁钰的那次碰面,轻描淡写得如同一滴雨水落入湖面,涟漪过后,常书瑜的生活依旧沿着原有的轨道平稳前行,未见半分异样。
窗外梧桐叶沙沙响着,她握着听筒,指尖微微抵着光滑的沁凉瓷器,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平稳如常,却恰恰是这“如常”,让她心尖儿上那根弦轻轻绷紧了些。
“接触杨家那边,你听叙之的安排。”常先生的话音里听不出喜怒,也无更多叮嘱。叙之是常书瑜的未婚夫,这话便是将此事全权交托,也划定了界限。
书瑜懂得其中的份量,更明白电话里并非深谈之地。
“晓得的。”她声音温顺,旋即话锋便如流水般自然转向了家常,“前阵子我去杭城,特意去看了五姐姐。她在美院那边,气色精神都好极了,瞧着比在家里时还更稳重不少。四姨娘若是知道,定然能宽心不少。”
她娓娓说着五小姐的近况,学油画,住校,交了几个谈得来的同窗。
常家子女在她之前从未有陪读的旧例,除了她当年因年纪太小算是特例。
如今祝女士心思不在内宅,常先生更不可能放四姨太太离了眼前——这份偏心,大家心照不宣。
听筒那端沉默了片刻,传来常先生听不出情绪的评价:“你五姐姐读书上天分有限,学画嘛,陶冶性情是好的,总归是项喜好,将来去了云家吃穿用度自是短不了她的。”
五小姐与云家九少爷的婚事已定,门当户对,人品周正,在常先生看来,是桩省心又稳妥的安排。
书瑜眼前却浮现出五姐姐谈起光影与色彩时那双发亮的眼睛,那里面有种东西,不止于“喜好”。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电话线缆上绕了绕,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却字字清晰:“爹,我上次见五姐姐,倒觉着她在这条路上,或许不止步于‘喜好’,她的画有灵性。”
“如今国内西画教育终究起步晚,见识有限,我听说……云家原本就有意送九少爷出国深造?若是可行,何不让五姐姐一同去呢?两人彼此有个照应,五姐姐也能得些真正的历练。”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提前完婚?”常先生的声音里带上了考量,女学生结婚虽不罕见,但女子婚后往往便止步学业,他常家的女儿似乎不必如此迁就云家。
“婚期倒未必急着提前,”书瑜立刻接上,话语里透出她一贯的玲珑心思,“关键是出去见世面、学点真本事。”
“我在外头这几年冷眼看着这些年的国内外风向,上流圈子看重家族底蕴不假,可也同样推崇艺术修养与文化传承。”
“咱们家常说‘诗书传家’,这‘艺’字,如今看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军政商界家里都有人撑着;可这艺术与教育的方向眼下正空缺着。若能培养出一位真正有造诣的女画家,于五姐姐是得其所哉,于咱们家也是锦上添花、门庭增色的事,这笔投资值得的。”
她描绘的并非虚言,而是将个人志趣与家族长远布局轻轻勾连在一起。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书瑜耐心等着,她知道父亲在权衡。
果然,常先生再开口时语气已松动了许多,带着些无奈的笑意:“你这脑子,转得总是比旁人快几分……也罢,小五那跳脱性子,拘在家里也未必是福。”
“出去闯闯,见见风浪或许能沉稳些。成与不成总归家里供得起。这样吧,我寻个时机问问云家的意思,看他们打算送孩子去哪国,若路径合适便让两人结个伴,也好互相照应。”
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书瑜唇角绽开一抹轻浅的笑意,知道此事已成七八分。她又轻声细语地关心了几句父亲的起居,方才挂断电话。
听筒搁回机座,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窗外日光正好,将梧桐叶的影子斑驳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书瑜静静站了片刻,心想五姐姐的路或许能走更宽一些,她一直希望出国深造,这一次也算全了她的心愿。
常书瑜之所以这么着急让常先生安排五小姐出国读书,也是希望她暂时离开江南这个暴风眼。近来局势越发微妙,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早已风声鹤唳。
她看得明白,常家这艘大船虽还在航行,可水下暗礁丛生,随时都可能撞个粉碎。
五小姐出国读书,既是满足她的愿望,又可以顺利避开暴风眼。
又想到在羊城工作的四小姐,书瑜决定暂时不要联系为好,如果她这里真有什么事,也免得连累到她。
四小姐性子独立,早年执意离家南下,如今在电报局做着一份安稳差事,反倒成了常家这一辈里最游离的一个。
书瑜捏着钢笔,在信纸上顿了顿,终究还是将写了一半的家书缓缓揉皱,投进了纸篓。
疏远,有时才是最好的保护。
至于三小姐……
如今说什么也晚了,他们这几房儿女,也就四房不显山不露水,就两个女儿还都没有牵涉家族利益相关,真到了那一步反而是最安全的。
三小姐虽然也是常家的边缘人物,可是她跟大少爷一母同胞,如今跟书瑜更是有朝夕相处的深厚情谊。
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路是自己选的,也是家族推着走的,到了这个份上,谁都回不了头。
总归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而她也不会真的坐以待毙就是了。
书瑜推开账册,走到窗前。窗外是上海滩永不熄灭的霓虹,光影流转变幻,映在她沉静的眼底。
这繁华底下有多少吞人的漩涡,她比谁都清楚。
既然避不开,那就得让自己变得足够重要,重要到漩涡也不敢轻易吞噬。
见到书瑜最近对去海外拓展业务突然更加上心,王令仪还挺好奇,因为据她所知之前常书瑜最初的事业规划是做化妆品跟珠宝相关的产业。
“可能是去国外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发现有些事可以同时进行。”书瑜抿了一口咖啡,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她没有细说“更广阔的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但王令仪却能猜出一二。
书瑜这次过来是跟王家谈贷款的事情,同时也是拉王家利益集团这个大资本一起跟她去分一笔巨大的利益蛋糕。
她将精心准备的计划书推到王令仪面前,纸张边缘锋利如刀。
条款清晰,利润分割明确,风险却也摆在明处。
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合作邀约,更像是一份投名状,一份将她与王家更深捆绑的契约。
她现在不在乎利益能不能最大化,而是明白应该把自己绑上更多的利益战车,这样她的存在才会更有分量。
单独一艘船,风浪大了容易翻;若是成为一支舰队中的一员,哪怕只是其中一艘,它的沉没成本也将让许多人无法承受。
书瑜看着王令仪翻阅计划书时微微挑起的眉梢,知道自己押对了。
王家需要新的增长点,而王令仪这个继承人更需要那份沉甸甸的“认可”。
蛋糕再大,一人独食必遭觊觎;唯有让足够多的人同桌分食,这宴席才能长久,她执刀的手也才能更稳。
“你这几乎是在送人情给我。”王令仪有些不舍的合上计划,“这里面很多生意,程家可能比王家更合适跟你合作。”
“就是合适才不合适。”书瑜点了点计划书,“跟你做生意,这生意还是我的,跟程家做生意,以后这生意是谁的,可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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