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

　　捌拾壹

　　方秘书很高兴，送褚曾翎回来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兴奋。

　　徐行名见状也不必再问，他相信阿翎已得到想要的。只是，相较于方秘书连连上扬的语调，冯希睿电话里压不住的兴奋，事件的主人公褚曾翎，就显得没那么高兴，眼角眉梢缀着几分落寞。

　　他不想问为什么。

　　可褚曾翎不放过他，陡然望向他：“你觉得愧疚时会做什么？”

　　冬日的晚上，天黑到路灯赶不走所有黑暗，他们竟然也背着光，因此，咫尺之间，褚曾翎的一双眼好亮好亮。

　　徐行名没有思考，吻了上去。

　　他后知后觉，原来吻上褚曾翎，需要他伸长脖颈，而他动作生疏，不过蜻蜓点水的一吻，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用力到发颤。

　　可褚曾翎握住他的臂膀，没有像往常吻回来，只说：“回去吧。”

　　徐行名压住错愕，却感觉臂膀上的手随即松开，一阵风过，他抬起头，褚曾翎已行至大门口。

　　一路上，他跟着褚曾翎沉默地穿过月洞，踏入西长廊。

　　西长廊长长，二人一前一后，相隔几步。褚曾翎人高马大，显得长廊刹那间变窄，宽肩阔背，投在墙上的影子，犹如张开的帆。不知怎的，徐行名突然想起，褚曾翎第一次来繁园。

　　因为难以置信千里之外的人转眼间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直愣愣地盯着褚曾翎的背影，他怔怔跟在褚曾翎的身后。

　　而此刻，夜寒风起，褚曾翎沉默前行，高大的身形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变得压迫逼人，沉重如山。

　　他跟在后头，心头也不再是难以置信的激动，而是湿水棉花塞心窝，闷住堵住。

　　他知道他该装作若无其事，任由这件事揭过去。阿翎的公司摆脱危机，他们不必承担最坏结果。宋邵严在关键时候还是选择帮助褚曾翎。可他不得不考虑，宋邵严此举在褚曾翎心中激起多少水花。

　　在所有人万念俱灰之时出现，哪怕是个陌生人也会感激不已。筹备三年的项目马上迎来收益，源源不断的金钱，账面的数字飞涨，谁又能无动于衷？更何况，宋邵严是褚曾翎的初恋。

　　正是因为见过褚曾翎对旁人的果断和绝情，才不得不介怀，褚曾翎所说的“我爱过他”。宋邵严不同于别人。

　　他不知道当初二人为何在度假村闹掰，也不明白，为什么褚曾翎铁定宋邵严的芯片能够替他赚到一个市的GDP。

　　褚曾翎当初转移“长街空港中心项目”的罪证，还捏在蒋云朝手里。蒋云朝要求褚曾翎无论想任何办法，都要帮他赚回当初的250亿。可，褚曾翎后续做生意算得上随心所欲，基于这一点，徐行名不认为蒋云朝提出的十年之内赚250亿是认真的，更像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网开一面的口头约定。但，褚曾翎为什么要提最坏的结果是坐牢？

　　不过，眼前危机已然解除，何必深究。只是，宋邵严给褚曾翎的……

　　他呢？又舍得褚曾翎吗？可，不舍又如何？强人所难，定会互相折磨。万千思绪里，徐行名把自己想得陡然眼酸，却见褚曾翎踏入房门，卧室里落地灯照出一片温馨。

　　仪姑总是替他们留灯。徐行名转念又想，褚曾翎心中的一席之地是为着谁？

　　望着褚曾翎走到一旁摘手表，停在门口的徐行名不由脱口。

　　“需要我去客房睡吗？”

　　正在解表扣的褚曾翎一顿，望向他：“你说什么？”几步之遥，背光的褚曾翎的望逐渐变成盯，紧紧盯住。

　　“宋工帮了你。”徐行名压下心虚，迎上这种盯猎物般的目光，点出事实。

　　“嗯。”褚曾翎听见这话应着，绷紧的身体却松下来，漫不经心地解手表。

　　“我们需要请他吃饭吗？”徐行名又问。

　　褚曾翎当即将腕表扔了出去，腕表顿时砸到床上，硬物撞软物，连声都不能发。

　　那是自己送的腕表！徐行名又怒又急，他不再看褚曾翎一眼，攥紧拳头，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俯身去够这支陀飞轮手表。

　　褚曾翎却直接推人后背，再趁徐行名回身挣扎时，将人抵在床上。

　　徐行名难堪不已，整个人被褚曾翎弄得动弹不得。

　　“你干脆把我也送出去。”褚曾翎压着人发怒。

　　徐行名心知那句“在客房睡”，是自己开错头，闻言垂下眸：“你是自然人，我做不了你的主。”

　　褚曾翎被他援引法律术语的辩驳，弄得牙痒痒，一番话脱口。

　　“谈好的合作，宋邵严中途毁约，现在履约不是理所当然。你还请他吃饭，到底谁是我对象。”

　　“但是你愧疚！”徐行名涨红着一张脸，继而低声，“心怀愧疚。褚曾翎，你不必连自己也欺骗。”

　　褚曾翎捏住他的脸，将视线对上：“徐行名，让我愧疚的是你。”

　　徐行名露出疑惑。

　　“你想知道自己的生命停在哪一刻吗？”褚曾翎覆上他的脸颊，恍然发问。

　　徐行名眼里的疑惑更加深了。

　　“可我不想你知道。”褚曾翎坐起来，徐行名也跟着直起身。

　　“什么？”徐行名甚至摸上褚曾翎的额头，关切地看着他，“阿翎，你没事吧？”

　　褚曾翎将那只手握住，放到唇边亲了下：“就是，苗苗，看过一个电视剧，一个人得知他和妻子在未来哪一天离开。苗苗问我，是我，要不要告诉他的妻子。”

　　徐行名闻言替他整理思路：“所以你选择，不告诉妻子。”

　　“你怎么选？”褚曾翎说完，又吻向徐行名的手腕，极为亲昵。

　　徐行名心里一暖，握住褚曾翎的手：“我猜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改变结果。”褚曾翎永远想掌握主控权。

　　徐行名闻言莞尔：“知不知道都一样。阿翎，世事无常。对我来说，没有分别。”一派了然。

　　“不一样。”褚曾翎一双眼猛然盯住他，见到他眼带疑问，褚曾翎又将目光放得轻柔，“徐行名，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徐行名笑笑，将手表递到褚曾翎的手里，郑重其事地说：“阿翎，我请你好好珍惜它。”

　　褚曾翎眼里闪过歉意，握住他的手，低头亲上去。

　　“倘若有朝一日你不再需要，还给我就可以。”徐行名看着面前因为低头，露出脆弱后颈的褚曾翎说道。

　　褚曾翎猛地抬头，硬朗的脸颊绷得死紧：“徐行名，失去我，你一点都不介意是吗？”

　　“不是！”徐行名立刻回答。几乎同时，徐行名的眼眶就布满亮晶晶的东西，他覆上褚曾翎的脸，“可是你若不再需要我，我的爱也会成为你的负担。而且，每个人都该有新开始。”

　　“新开始？”褚曾翎抓住那只手，“你休想。”

　　徐行名当即失笑，快速的笑后是极力忍住的泪水：“你不知道我在东游廊等你，阿翎。”

　　“我的确不知道你等我。”褚曾翎说到这里苦笑了下，“我是留意到你常在东游廊，又想起你说的，前院最后一个车位，可以从月洞照到东游廊，才每次停到最后一个车位的。我不知道能不能碰见你，但我希望能碰见你。”

　　徐行名诧然，扬脸的一瞬，一滴泪落下。

　　竟然是这样？

　　“我爱你。”褚曾翎目光坚定。

　　徐行名绷紧脸颊，一张唇抿得紧紧的。

　　“我爱你。”

　　徐行名直起脖子，恍惚发问：“你……”徐行名的眼珠陡然对焦，快声，“在下面没有亲我。”

　　褚曾翎闻言皱了下眉，紧跟着，嘴角先翘起来，乐了。他也挺直腰板，拉开一段。

　　“怎么着，徐老师？你老人家拒绝我多少次，这才被拒绝一次就不乐意了。”褚曾翎吊儿郎当，还拿表带刮人下巴，“你完全可以，亲回来的嘛。”

　　“要不，我给你示范一个？”褚曾翎说完要动。

　　这一次，主动的可是徐行名。

　　褚曾翎从浴室出来时，徐行名还站在高柜旁。

　　“等我啊？”褚曾翎一把揽住徐行名的腰，在人耳边低声询问。卧室就角落一盏落地灯，整体环境昏暗，干些坏事，也能被徐行名默许。

　　“二师兄在群里报喜，喜得千金。”徐行名替二师兄高兴。

　　“我能猜到小孩重量，你信不信？”褚曾翎埋在人颈窝说。

　　“请讲。”

　　“五斤八两。”褚曾翎信誓旦旦。

　　徐行名失笑：“猜错了，阿翎，是六斤二两。”

　　褚曾翎圈着徐行名，冷不丁一口亲在徐行名脊柱上，笑着附和：“是吗？我看都一样。”

　　徐行名看不到的地方，褚曾翎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二师兄孩子的性别和重量是一样的。

　　但他和徐行名2019年还在一块，就说明，不一样的。宋邵严的身份不一样。傅英不一样。他和徐行名的交往时间不一样。2021年的他们也会不一样的。

　　不。

　　肯定不一样。

　　绝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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