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来自加害者的证言

　　李童欣乘坐的航班，因阴雨天气延误了一个小时。

　　江羽在机场到达大厅里等，快打起瞌睡来了，终于感受到一阵嘈杂。他抬头看，果然是飞机到达，有人陆续出站。于是站起身，在人群中寻找妹妹的身影。

　　李童欣正读高一，期末考了班级第一的好成绩。父母许诺说可以出去旅游，她挑来挑去，最终挑中了江羽所在的城市——首都。正好有个照应。

　　来来往往的人颇多，下机的乘客将大厅填满了，原来是有一趟国际航班同时抵达。江羽的目光紧紧盯住出站口，寻觅半天，终于看见了要接的人。

　　“李童欣！”

　　女孩循声看来，从诧异变得惊喜，“哥哥！”

　　她快步跑来，如一只欢快的小鸟。江羽接过行李，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出口而去。

　　走着走着，前面发生了一点意外。着急赶机的男人将一位女士撞倒了，连句道歉都没有，就这么快步离去。女士坐在地上久久未动，似乎崴到了脚。

　　李童欣小声说：“我们去帮帮她吧。”

　　江羽迟疑着上前，问：“你没事吧？”

　　女人一抬头，波浪的卷发顺势而下，露出她的眉眼。在看到江羽之后，她的眼睛睁大了，划过不可置信的色彩，“是你……”她的声音抖了抖，喊出了江羽的名字。

　　江羽有些愕然，发现女人有些眼熟。她的轮廓逐渐清晰，在记忆里占据一席之地。

　　张雨遥。

　　“是我，”江羽感慨道，“好久不见。”

　　张雨遥笑着拨了拨刘海，比方才从容许多，“太巧了。”

　　没多寒暄，江羽先将她扶起。原来她不是崴脚，而是高跟鞋的鞋跟断掉了。她倒不在意，索性将高跟鞋脱下提在手里，赤着脚走在机场大厅。

　　她回过头，见江羽还在原地站着，笑道：“怎么，没见过人光脚吗？”

　　江羽说：“要不你先坐一会，我去便利店买双拖鞋。这样会着凉的。”

　　“我没有那么脆弱，”张雨遥调笑道，“你以为我在英国，是去当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吗？外面有车等我，走出去就好了。”

　　她这些年在伦艺学习建筑，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从一无所有至小有名气，离不开她的努力。这次回国，是因为接了一个大单，得在国内待上至少半年。

　　得知江羽硕士毕业后进了先研院工作，她有些感慨，“那你是打算留在北京了吗？”

　　“算是吧。”

　　到了门口，他们将张雨遥送上了车。目送车辆离去，李童欣好奇地问：“这位姐姐是？”

　　江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以前的事，眼神有些放空，“高中同学。”

　　没想到很快有了下次见面，他的回忆像预示。有人联系到他，邀请他来参加月底的同学聚会。

　　“班上大部分同学，之前跟你好的王思睿、徐琪他们都要来。地点就在首都。”对方笑道，“江羽，你不给我面子也得给他们面子吧。一定得来啊！”

　　连日子都是挑好的周末，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待到同学聚会当天，果然清一水的熟人。

　　江羽与王思睿这些年断了联系，当初考到首都时试图找过他，但对方去了海津工作，虽隔得近，几经波折也没能联系上。这下终于碰面，还没说话，就被簇拥着坐上饭桌。

　　他看着一众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恍若隔世。王思睿冲他笑，示意他看刚进来的人。

　　“张雨遥，现在可是女强人了。这次同学聚会，就是她牵头呢。”

　　“是吗？”江羽心想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联系，突然说开同学聚会，还办得这么大。

　　张雨遥身后跟了一群女孩子，一进门便掀起一阵香风。大抵能来首都参加的，都是从桐城走出来的体面人，互相询问起近况，都各自有各自的归处。

　　王思睿留在了海津，在一家有名的三甲医院做主治医师。江羽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婚戒，惊讶道：“你结婚了？”

　　“嗯，”王思睿脸上闪过一抹赧然，“跟我同一所医院的护士。”

　　“真好啊。”

　　江羽的感慨刚落下，旁边的女孩就笑着接话，“江羽，那你呢？有女朋友吗？”

　　到他们这个阶段，有对象的早已定下，没对象的家里也该催促着急了。刚开了个头，大家开始聊婚姻上的事。以前高中在一起的一对，现在已经订婚，激起一阵羡慕。有女孩子的经历则丰富得多，被骗婚又离婚，现在一心埋头事业，口口声声讲述她的血泪史。

　　张雨遥从头到尾都是单身，倒是让不少人惊诧。她穿了吊带裙加西装外套，大-波浪的头发显得精致又成熟，由内而外散发出自信。这样一个人没谈恋爱，没人肯相信。

　　“遥遥，那没有英国小帅哥追你吗？”

　　张雨遥摇了摇头，“我心思不在这上面，而且碰不到合适的。”

　　她的姐妹哄笑起来，“我们看看，下次聚会是谁还单着，就谁来请吃饭。”

　　“遥遥，你要加油啊！”

　　她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大家的调侃。

　　“……他呢，他怎么样了？”

　　“没有联系，但是听说开公司去了。”

　　“以前还能看到消息，这两年销声匿迹了一样……”

　　对面的女生在低声说话，江羽从中捕捉到了魏时言的名字。有人扬声问：“魏时言这次不来吗？”

　　“他啊，”张雨遥轻嗤一声，却是无后文了。

　　此时，还在聊天的其他人看见推门而入的来者，不自觉地噤了声。江羽感受到气氛的凝滞，抬起头来。

　　一身黑衣的魏时言取下帽子，将它挂在衣架上，眼神一扫在座诸位，轻笑道：“各位，不认识我了吗？”

　　而他的手边，有一柄手杖。

　　机灵的同学已站起身，对他表示欢迎。没人问他的腿发生了什么，却都不自觉地看过去——他的左腿好像跛了。

　　“抱歉，事情才处理完，所以迟到了。”

　　魏时言坐在江羽的斜对面，视线看得江羽皱起眉，忽略都忽略不掉。当女生与他说话时，被窥探的感觉更强烈了。

　　茶饱饭足，张雨遥找江羽交换联系方式。江羽接过她的手机，在上面输入自己的号码，魏时言便找人交换座位，坐在了江羽旁边。

　　那一阵酒气扑鼻，江羽皱起了眉，“你喝了多少？”

　　“没多少。”

　　他探头到江羽跟前，盯着他在新加号码上打出备注。

　　“张雨遥，”魏时言念出屏幕上的字，低低的语气像在埋怨撒娇，“你光跟她们聊天，都没有理我。”

　　难以想象，人高马大的一人，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他与江羽挨得很近，鼻尖都快戳到对方的脸。江羽眉头也没皱一下，扫他一眼，将手机收起。

　　目睹一切的张雨遥莫名感到尴尬，觉得二人似乎太亲密了些。她跟魏时言说话，对方却爱搭不理。她本来也是为了礼节，被这样对待十分不爽，转头坐到旁边去了。

　　这可正合了魏时言的心意。如果周围没人，他恨不得挂在江羽身上宣示主权。刚才江羽眼神里的警告他不是没看见，而是根本不在意，因为断定对方的性子不会让他太难堪。

　　“江羽。”他喊。

　　江羽没理他，他便不断重复，“江羽江羽江羽，小羽……”

　　“做什么？”江羽总算在呼唤声下回过头，略显不耐。

　　魏时言说：“我想回去了。”

　　“所以呢？”

　　江羽的表情像在说“跟我有什么关系”，魏时言权当没看见，可怜兮兮地道：“我头很晕，你送我回去可以吗？”

　　又补充了一句：“腿也有点疼。”

　　按理江羽应该直接拒绝的，但听见后面一句，便静默住了。魏时言很能窥人，从一开始发现江羽对他的腿伤之事抱有些微的退步之后，这便成了他拿捏人的要点，且屡试不爽。

　　不明所以的同学正安排行程，问道：“江羽、魏时言，你们怎么回去？顺路吗？”

　　魏时言回到：“顺路。”

　　在他期盼的注视下，江羽轻叹了一声。他没说什么，拿好东西走到门口。这无疑是再一次的妥协。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酒店。

　　魏时言的左腿因中弹受伤，医生说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但经过一年多的复健，能恢复到现在可以走路的程度，虽然还是有些跛，个中辛苦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江羽走的不快，魏时言还是被落在了后面。于是每走出一段，他都会停下来等那么一会。到最后看那道身影越发缓慢，还是折了回去，将他搀住。

　　“怎么不让司机接你？”

　　魏时言抬起眼，额头上冷汗直冒，细长的唇却勾出一抹笑来，话中有话道：“他要是在，你还会跟我一起吗？”

　　江羽锢住他手臂的手紧了一瞬，复又松开。这一路上，没再说别的话了。

　　他打了辆车，终于将魏时言送到了住处。那浑身酒气的人倒在床上，江羽转身欲走，却被扯住了衣摆。

　　“江羽，不要走……”魏时言呼唤道。

　　他不松手，江羽便冷凝着眼看他。

　　衣襟上的手见他无动于衷，顺势攀上，握住他的手往下一带，他便跌在了床上。

　　江羽的膝盖卡在魏时言□□，双手撑起身子，眸中冷色愈深。

　　“还有什么事？”

　　魏时言身上沾染酒气，眼神却清亮如月，浅浅一弯，看得江羽微怔。接着悚然一惊，身子僵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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