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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两苍茫上
晨光偷过湘帘丝丝透进来的时候,语棠是被马车颠簸给幌醒的。靠在马车角落里歪了一整夜夜,不知道是歪的还是中毒原因,手脚酸麻到了不行,她侧头一看,坐在身旁的居然不是江瑛,而是尹倾然,顿时惊诧,这个转变她一时间一点反应不过来。
甚至她扯开帘子一看,赶车的依旧是那个老人。惊得她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去。
尹倾然依旧闭目养神,神清气爽不说身上带着淡淡光华,这和前几日的倦怠全然不同。看来他已经彻底恢复了,上次他在眉山生病,与在宸江那次如出一辙,莫名奇妙虚弱然后再恢复。
要不是他变得完全不同,语棠几乎要觉得这几天什么也没有发生,两人一直坐在马车上,那些中毒,下狱,押送,只是她睡着瞬息的一枕黄粱。
帘外是高山重重遮望眼,这个时节草木枯黄流水干涸,无甚美景可言。二人选了一处树荫脚下歇息打尖,大概是上路的时间还不长,因为语棠吃着肉包子竟然还是热的。
“我们这是在哪?现在是要去哪里?”语棠四肢酸麻慢慢挪过去挨着尹倾然坐下。
“你身上的毒只是被我压制下来,并没有解,此行我们需要离开广平郡绕道去琼华郡,到极西南之地的玉坤山去替你找药解毒。待拿到解药才折去平江府。”他说话时候打量她一眼,大概是知道她这几天吃了不少苦头,此时说话倒是没什么责难。
语棠小媳妇似的老实啄了啄脑袋,这人一旦遭点罪受点苦,就对谁都老实听话起来,尹倾然看了暗自想笑,却又不好笑出来。语棠就问:“昨天夜里在庙里放火的人是你?”
尹倾然嗯了一声,“人都杀了,没瞧见解药,大概有一个漏网之鱼。不过不碍事,你这毒我便能解,只是有几味药材市面上少见,需要去玉坤山上才能凑齐。”
尹倾然说人都杀了的时候云淡风轻的语气就像说今天早上吃什么一样。
语棠心里升起一阵感动,“难怪我瞧着那个回来报信的人神色不对,原来是你啊,其实这毒药是解不了的,他们自己也没有解药。”
随即联想到繁成江璟和江涯的事情,心里一阵苦涩。要是尹倾然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昊京了,他还会不会对自己这样好?又或者会不会就此丢下她一走了之呢?语棠心里恐慌一想,把原本想要说“其实已经不需要往平江出海”这句话咽下去了。
此时的她,禁不得再大的变故了。不过短短几日,在这个世界上她失去了至亲的亲人,真相无情地揭示让她不得不认清此刻的她俨然变成没有根的浮萍,南宫翊下落不知生死不明,离开了尹倾然她几乎不可能在这个混乱的局面里活下去。
这个安坐在身旁,温雅如玉的男子,已经成了她活在世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不表现出自己异常,抱着能遮掩多久就瞒着多久的心态,语棠强忍着伤感接着他的话问:“玉坤山在何处?离这里远吗?我们是要上山去找草药么?”
尹倾然摇了摇头,他说话的时候才睁开眼睛看她:“那倒不必,玉坤山离此不过八百余里,那里终年覆雪,地势险阻,位处天宸西南边界琼花郡接壤泠江的地方,盛产珍贵药材。入秋时候往来贩卖药草的商人许多,这个时节已经渐渐少了。我们到了之后,在山脚下找一处地方住下来,问明当地猎户居民,但凡有的,就只需从他们手里,买来即可。若是缺了就只好进山。”
后来语棠才知道,尹倾然当时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实在是表现得过于轻松了。
二人一路向南走,语棠身上中毒不宜过久,为了尽快赶过去,二人尽量选取捷径前行企图缩短路程,而在这个过程里尹倾然又或多或多给她说这次他们去往一路会遇到的情形。
按理说,去这样的地方采药贩药肯定是夏季进山最安全,可是琼花郡这一路并不好走,位处西南终年水泽丰富,最可怕是是十里沼泽杀人尸骨无存,这个时候人们必须等到了7月开始降雪之后沼泽地覆盖到九月之后冻结实了,才好安全通过这里。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反其道而行之的原因。
后来语棠才知道,此地虽然盛产药材,实际上都是外地商人到这里向猎户,挖参人购买了药材出去赚取暴利,而因为外人进去的时间往往已经过了进山的黄金时间,时间越晚上山就越发危险,由此也只能是换季向当地人购买。
语棠点了点头问:“难道就没有别的道路可以进去了吗?既然在西南方向,琼花郡接壤泠江的地区,不是一样可以取道?”
尹倾然深深看了她一眼,“当然也有路,只是大部分人都没有命走罢了。”从泠江南下边界,那一带已经不是天宸所能管辖的地区了,并不是天宸不想收复,而是实在是里面太乱了,且对方所占据地方,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大大小小的几十个部落生存在深山峡谷之中无迹可寻,不仅如此,各家山寨都有自己绝对的政权和武装,是西南边界的一块毒瘤。天宸曾经出兵多次均无功而返,最后只好作罢。
也是因为这些原因,民智未开,民风彪悍,地方父母官也管不的山沟里面的匪头,一再造就了泠江各自隐匿山头的山寨响马。
寻常人如何也不敢取那条道的,运气稍稍不好就是被人分食,尸骨无存。
越发往西南走温度越低,也许是因为气候不适宜耕种,着眼处人烟荒芜,村落破败。很快马车不能继续走了,语棠二人只好找了个地方将马车拆掉,干脆直接骑马继续往前。这样连续多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二人原本备用的食物无多,急需找一个地方补充。语棠原本就身体虚弱,不得不将整个人严实包裹起来只留出两个眼睛露在外面。
隆冬已近,荒原大雪覆盖。远远望去有身影石雕一般长身立在雪中,近看衣裳胜雪,眉目如画,抿唇黯然失神,北风凛冽长发飘舞。他的手中紧紧抓着一只赤金打造得精美绝伦的凤钗,那是他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温义说,这支凤钗是在宸江对面的小镇上发现的。老板见了知道不是寻常人家之物,这次急急送进京里来,还是宸京总店的大掌柜知道分寸,拿来找九叔请示,这才让我发现这只凤钗是少特意打桑旬取来赠给尚舞公主那支。
她既然能当掉凤钗,或是身上缺了银子,心中应该也是十分怨恨他的吧!
那日知道府上被月妃介入之后,他马上就发现语棠不见了,等到他赶到城门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她被人救走了。自己来不及追上去,桑旬即来报内乱了。
自从大哥即位以来,处处受到制肘,二王子三王子意图不轨大家有目共睹,只可惜父皇在世之时没有替自己的太子扫清路障,反而听信宠妃,一位纵容王子坐大,各自畜养党羽,如此一来滋生野心。太子不得已,只好遣自己的亲弟弟妹妹在数年前深入天宸与南宫结盟,意图借助外力一举摧毁其余两股势力,其筹码便是在繁成与天宸利益争夺决战九战原的时候,从北面孤军深入出其不意袭击昊京。
是以那日接到桑旬内乱,便已经不是月妃口中说得那么简单,即便他再有如何不舍与担惊受怕,依然无法不回去救援。而驻守漠北的南宫琰很快得到宫中指令,如约起兵出其不意与他内外接应,一举拔除了乱党主力,剩下收尾的事情他便交给大哥,马不停蹄地南下而来,即便如此,他已不知道迟了多久,已经是五个月之后了。
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宸京始终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尽快找到她的踪迹,希望一切还能来得及。
语棠中毒虽然未再发作,然而四肢却因为之前的剧痛刺激造成伤害,短时间内行动不便不得走远,二人弃马之后便同乘一骑继续星夜兼程,语棠身体尚未恢复,一时之间也不见尴尬,只是想起京城初见二人多方试探,各怀鬼胎那时,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不久之后竟然性命相托,相依为命。人生的际遇,如此无常。
暮野荒原,尹倾然先是轻盈一跃,姿态优雅从容落马,转而一手扶住她肩上,一手在她腰间一托将她带下来,安置在树根上坐靠好了,这才取了剑往林子里寻了些野味回来,就近在溪水里面剥皮洗净,然后生火细细烘烤。他动作细致娴熟,一看便知道不止一两回做这样的事情。
语棠自从中毒以来,已经很久不曾和他斗嘴。并不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是自从知道出使的真相以来,她的脑子完全乱套了,原本那些她觉得是生存最大的信念,突然变得一文不值,毫无意义,这样的经历就像你原本打算倾尽一生去娶一个看中的倾国倾城的美丽女子,为此你不惜付出很多代价乃至于付出一切也无怨无悔,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所谓的美丽姑娘其实是你看错了,对方实际上长了一脸麻子,十分倒胃口,这个时候所有付出的一切都是没有价值的。这个时候的迷茫和无助,孤独和困苦,信念的轰然倒塌,突然不知道
接下来要如何生存。
原本美味的鸡腿在语棠手中味同嚼蜡,不知不觉她已经将这番比喻说给了尹倾然听,她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由此引申到自己身上,浮想联翩,但是此时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多日来的绝望和孤独一直困扰着她,尹倾然是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尹倾然似乎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毫不意外,事实上这些天他一直在等她开口。语棠每天神情怏怏,食不知味完全没有活力,他看在眼里也十分无趣,可是有些事情不得不等到是以他细细一思虑,大概知道了她心中苦恼什么,于是微微一笑:“那个有没有想过,若是他娶了那个美丽女子,得偿所愿之后又有何打算呢?再者,再美丽的少女也终有一日年老色衰,那之后他又该如何?”
语棠不解地望着他,很疑惑他为什么这么问,这只是一个比喻罢了,至于后面的事情她还真的没有思考过。尹倾然接着道:“我们假定此女还是倾国倾城,那么他愿去追逐这样一个美丽女子,最终不过是两个结果,要么便是如愿以偿,要么是败兴而归,不管结果如何此事终将会有一个收尾,他所谓的信念,总会给出一个结果。”
见语棠在认真听,他又继续道:“既然总是会结束的,那么结束之后他接下来又回去做些什么呢?必定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另一个目标,只要他继续活着,就会有想要完成的心愿,由此可见,很多时候我们做一件事情尽力了,最后结果却出人意料,或者说最后他不需要了,这何尝不是一个解脱?认清了,放下了,这个世上总还有他需要去完成的事情。执念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加诸于自己,你不妨想一想你的亲人,朋友,总有人是需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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