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

　　王焯殷是第二天傍晚发现小宝不见了的。
　　原本他以为小宝像往常一样是去训练了，然而直至天快黑了也不见人，王焯殷不由急了，在营中寻找起小宝来。
　　“小公子今日没有来啊。”同小宝一道训练的士兵道。
　　王焯殷这下可真的慌了，小宝无声无息地不见了，会是去哪里？还是遇到了高丽人被绑走了？
　　一想到那次探子偷袭的事情，王焯殷就再也坐不住，同哨兵打过招呼就跑去营外寻人。
　　沿着岸边一路呼喊，始终不见小宝的踪影。天一分分暗下去，王焯殷的心也越来越沉。小宝整日与他一道待在营地，一步也不曾离开过，到底会去哪里？
　　王焯殷找了一圈，怕小宝自己回去了，于是又返回营地。
　　然而营地里还是不见他的身影。
　　王焯殷犹如油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日怕夜怕小宝会出意外，此刻小宝不见了，他愧疚得心中无限煎熬，恨自己为何一时心软将小宝留在这样危险的地方。
　　平素和小宝走得近的伙头忽然神色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怪异地将王焯殷拉到一侧，小声道：“会不会是去捉鱼了，小公子前几日问我哪里可以凿冰钓鱼来着，我告诉他下游冰薄，凿起来容易一些……”
　　王焯殷一怔。
　　夜里小宝稚气的话浮现在他脑海里。
　　我去当兵好不好，这样就可以多吃一点了。
　　这个傻孩子不会是因为想多弄一些吃的就学人捕鱼去了吧？
　　来不及和伙头多说，王焯殷拔腿就往营外跑去。
　　“小宝！小宝！”王焯殷沿着江岸狂奔，四处呼喊他的名字。
　　这样冷的天，这样暗的光线，万一小宝不小心踩到冰薄的地方……
　　王焯殷不敢往下想，在黑夜里放肆寻找着小宝的踪影。
　　离营地越来越远，狂风愈加肆虐，雪花扑面而至，让人都快睁不开眼来。王焯殷焦急不已，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心跳如鼓。
　　远远的，他忽然看见一个人影，立刻高声呼喊道：“小宝——”
　　然而喊到一半，王焯殷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那不是小宝！
　　连月征战耳濡目染的警惕让他心转如电，瞬间意识到危险，拔腿便往来路跑去。
　　是高句丽的探子！
　　身后的人显然发现了他，飞快追来，挥手射出飞镖。
　　王焯殷就地一滚，侥幸躲过袭击，他咬牙爬起来，奋力往营地方向狂奔。
　　偷袭！必须赶快通知将军！
　　探子见一击不中，抽中腰间的长鞭，一个飞身过来，扬手便是狠辣的一鞭，直直抽向前方的王焯殷。
　　王焯殷再如何只是个文官，雪地奔跑已叫他趔趄难行，尽管听到身后凌冽的呼声，侧身欲躲，却还是被鞭子抽中，登时扑倒在雪地，连滚了好几圈。
　　巨大的疼痛席卷了他，王焯殷惨叫出声，还想再爬起来报信。
　　探子却趁机追上来，一把拎起他，拔出腰侧的匕首便要取他性命。
　　王焯殷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声喝斥制止了探子，王焯殷睁开眼，不知何时又追来两三名同样打扮的人。只听为首的人用高丽话说了句什么，那探子狠戾地瞪他一眼，便不屑地将他扔到一边。
　　随即便有人将他绑起来，王焯殷强装镇定，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心里已经猜到是要帮他回去做俘虏问话。
　　与其受刑，不如就此自我了断来得痛快。
　　王焯殷心一横，便要咬舌自尽。
　　绑他的探子眼疾手快捏住他的下颚，粗暴地将布团塞进他嘴里，然后反手甩了一耳光，骂了一句高丽话。
　　半边脸红辣辣地疼，王焯殷的眼神愈发狠戾，双眼通红地瞪向他们。
　　探子麻利地将他扛起来，几人飞快返回了高丽军营。
　　王焯殷一路飞速思考对策。
　　要如何通知唐军？到了高丽军营要如何应对问话？还有小宝，到底去哪里了，千万不要也被高丽人抓住做俘虏……
　　心乱如麻之间，他已经被摔在地上。
　　王焯殷倒吸一口气，费了好大劲儿才转正身体。他四下打量，发现这是一顶储存柴木的帐篷，阴冷黑暗，想必是高丽人暂时用来关押犯人的地方。
　　他努力挪动身体，想要挪到帐篷口查看外头的情况，然而没等他挪到，帘子忽然又被掀开，两个高丽士兵走进来，拎起他的胳膊就把他拖出了帐篷。
　　王焯殷趁机四顾，这是个约莫千余人的小营地，想是先头部队或是之前的残余军队。他心中不免大惊，这个营地离唐军不过数里之遥，高丽人竟不动声响地将队伍开到这样近的地方，必定是在酝酿一场反击。
　　必须要赶快向唐军传信！
　　但问题是要如何传信……
　　思索之间，王焯殷已被带到营地中央的一根柱子前，拽着他的士兵将他反手绑在了柱子上，还警告似的踹了他几脚。
　　王焯殷痛得倒吸气。
　　然后只听一阵骚动，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男子走过来。王焯殷费力看去，火把之下，那被围在中间的人并不高大，但从穿着上看，明显便是这个军营的最高长官。
　　男子说了一句什么，他旁边的侍从走过来，用不甚流利的汉话道：“唐人？”
　　王焯殷怒目相视，咬牙不语。
　　男子皱眉，脸色不虞地喝斥了一句什么，看守王焯殷的士兵忽然一个耳光抽过来，王焯殷登时眼冒金星，口中一热，吐了口血出来。
　　侍从又道：“老实交代你们的计划，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焯殷半边脸都是麻的，他吸了好几口，忽然一口血水喷向那侍从，怒道：“做梦！”
　　男子大怒，大声喊了一句什么。侍从立刻退到一边，两旁的士兵举起木棍，狠狠打向王焯殷的肚子。
　　“啊……”
　　王焯殷目眦欲裂，锥心噬骨的痛叫他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几下后他已如风中残叶，头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像死掉了一样。
　　男子又说了句什么，便离开了。
　　王焯殷迷迷糊糊的，感到被人解下柱子，然后被拖到营地边界，重新被绑到木柱子上。
　　一盆冷水泼到他身上，他登时一阵冷噤。
　　风呜呜吹过，王焯殷瑟瑟发抖。
　　这是唐军用来折磨俘虏的手段，王焯殷在卷宗里看过太多遍，也亲眼见过许多次审判，从没想过有一日这些残忍的手段会被高丽人用在自己手上。
　　这些人以为他的探子，把他绑在这里，消磨他的意志，引出其他探子想救。
　　可惜没有人会来救他。
　　王焯殷庆幸又悲哀地想，还好，不会再有人牺牲。
　　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是必须有人去通知唐军，这里有一支队伍埋伏，如果这支队伍只是援军的先头部队，那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小宝……
　　王焯殷心头一痛。
　　寒风刮过，濡湿的衣物加剧了刺骨的寒冷，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痛着的。
　　王焯殷越来越睁不开眼睛，感到温度正在慢慢流失。
　　冷，好冷……
　　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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