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分手当时

　　那一帮女子以为走来的是救世主，现在才看清竟是恶鬼临身。观音婢不带丝毫怜惜的语气怎么配得上她怀孕后略显“圣母”的和蔼身姿？
　　“嚯。”荆棘满心的诧异汇成一声轻呼。当历史揭开它蒙骗人的一面时，端的始料未及。留下旷世贤名的文德皇后长孙氏站在明晃晃一滩血迹上指名杀人，这是怎样的冲击与无奈，眼前是一帮亟待拯救的女子，而她不愿救，最大的仁慈或许就是一口赐了她们个解脱。荆棘猛然觉醒这世上仅有的良心莫非全长到了自己身上？
　　与之相反的，李元吉不领情的道，“女人只管管好家里的分内事就好，军营的事没你插手的权力。我只问你何时进来的。”
　　观音婢从容答到，“驻留长安的各级将官认识我比认识你都还早些，我若想管上一管，谁都不会由着你胡来。今日我要不在此地，你当真就把你三姐分尸了吗？”
　　事实上观音婢能够冠冕堂皇的站在这里，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不过李元吉哪还会去考虑前因后果，他脸上的经脉都一根根绷着，伤势加上冲头的热血早已使他失去了思考能力，依旧我行我素的道，“我们李家的事哪用你这个外人来管。识相的就快点离开，别以为有二哥护着你，就大摇大摆的走进我军营重地能够没事。”
　　“婢子远从太原赶来慰劳三军，四弟不欢迎吗？”观音婢不着痕迹的揭了李元吉一块伤疤，喊的是四弟不是三弟。
　　李元吉嗔目欲裂，表面上却不敢太过分，压着怒气道，“你都大摇大摆的自己进来了，哪还由得我欢迎不欢迎？这里不过是在处置些没用的女人，不嫌恶心的话你就在旁边看着吧。”
　　观音婢未接话茬，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在荆棘身前微抬稚首，一汪清泉注视着她，眼底里全是话。
　　“你过得好吗？我好想你的。”荆棘以为一定是会错意了，她从长孙氏眼里领会的意思竟是这样。
　　李秀宁的魂魄凝固住了，荆棘不知道她在思考什么，只是其中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牵绊。这两个常年左右李家局势的女人是只需要眼神交流的存在。
　　直到观音婢用毫不收敛的目光看得荆棘都一脸羞答答，才启声问到，“几时到的长安，为什么不通知我？”
　　怎么这世上还有着自己在外流连忘返时须报上行踪的家人吗？荆棘当然没有，就算存在于另一时空的赵村姑也还在古墓里睡着呢，然而这声问候对李秀宁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柔腻的小手握在掌心，荆棘心头不动声色的开始索问，李秀宁却撇着嘴迟迟给不出解释。
　　荆棘心諳：果然世上的每个人都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特别是头脑聪明的女子，挖出什么样的历史都不为过。古时妇人住在宅院中，结交的多半只有邻里亲眷，这位长孙皇后和平阳公主应该是自很小的时候起就相交莫逆了吧。
　　刚想出声应答，李秀宁的警告先到，“你别搭话，只要说错一句就会让你死到地狱最底下的一层。”
　　“秀宁姐，”荆棘莫可名状的嗔到，“凭什么这么判断，你二弟妹是魔鬼啊？”
　　这刻李秀宁竟慎重得虚空而立，将时间停住，缓缓说道，“二弟妹，是个聪明得不得了的女子。我们平常很少相见，所以我没及早提醒你，要把你现在的身份瞒过二弟妹几乎是不可能的。”
　　荆棘挠头道，“很少相见怎么就不可能瞒过了？连师妃暄和婠婠都没有觉察到太多不同，你这确定得有凭有据吗？”
　　“我……”李秀宁凝眉踟蹰，含糊其辞的道，“我有我的理由。总之荆姑娘你最好不要再说话了，二弟妹可以在任何时间你的任何动作上看出端倪，她要是料定是你假扮了我，很可能会杀了你，我也不确定这个行动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荆棘浑身打了个寒颤，急促问到，“已经开始了是什么意思？”
　　“做事没有先兆，灭口从不留痕迹，二弟妹的所有行动只有在完成的那一刹那才会让人发觉，所以…如果她是在今天以前就注意到你，说不定你会被无声无息的解决掉。如果之前她已经看出破绽，也许这一刻就在试探着你。”
　　秀宁的坦白叫荆棘面目僵硬，她第一次意识到还要面对这样对手，隐匿在一张灿烂笑容下的竟是随时可能取人性命的黑色妖魔。她看向眉眼舒张，仍旧拉着手的长孙皇后，怎么也无法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李秀宁见荆棘一脸瞠目，也是苦笑道，“这个小丫头，我一直把她当成没长大的孩子，当初如你一样第一次见到就心生好感。岂料她是绊在泥潭里的凤凰，不必展翅高鸣就有百鸟来朝，凭着对一切细枝末节的判断和掌握，一次次完成不可能成功的任务，我看世民能得天下多半是她的功劳。以为她是李家人不必防备，可最后最让我心痛的，就是得知这丫头即是害死我许多兄弟姐妹的幕后黑手。当初真的看不懂，直到现在也难以想通。”
　　听完这番述说，荆棘的身子从头凉到脚，挥动着捏在手里的另一条胳膊，语无伦次道，“你说她杀你李家很多兄弟姐妹，什么话？玄武门之变是她发动的吗？还是高祖李渊是她逼反的？玄霸是被她骗得骂天三声才遭雷劈死的吗？或者武媚娘临朝也是她授意的？难不成，连…连现在这个李元吉也是她纵容肆意妄为的？”
　　李秀宁缓缓闭上双目，极不情愿的承认道，“在我记忆里，除了那些我不知道的事，其余的，就差不多。”
　　差不多！荆棘胡乱猜测的一堆理由竟然得到了差不多这样的答案。她一个女人为什么，难道是爱李世民爱到了非要他君临天下的地步吗？太多事情难以理解，叫荆棘头一次勾起了探究某个人的兴趣。长孙皇后的名字叫什么，她究竟是真的贤良淑德还是做着幕后的吕雉武则天，在这个世界里至少能探知一星半点。
　　然而对上这样的人物肯定是如履薄冰，荆姑娘玩性大起，在所牵的观音婢手背上轻轻抿了一嘴。既是将来的对手，不妨先攒些便宜，免得以后被斗得灰头土脸时连个心理寄托都没有。
　　李秀宁显是习惯了荆棘的轻浮，静静立在一旁，不再做一句提点，却也不着急离开。
　　这个真实存在的“异次元”开始重新运转，某一刻荆棘觉得一切都并不可怕，仿佛自己才是这个大千世界的主宰。伸手毫不拘束的捏了一下长孙观音婢的鼻子，那女人朝她嘟一下嘴，前一刻荆棘惯性得以为万物还是静止的。
　　观音婢揉揉鼻尖，靠得荆棘更近一点，隐去脸上一瞬间的羞涩，朝李元吉训斥道，“准你在长安组织响应，你倒玩得欢畅。传闻你要学古时帝王之道，原来是师承纣王，倒是青出于蓝不假。纣王残暴，可哪里有你创意高？杀妻淫嫂，半句话不合就处死亲姐，这堂戏若是没有结局，叫史官怎么在史书上留下一段一代贤君懵懂无知时候的荒淫史？”
　　“够了，女人你到底要说什么！”李元吉默默承受了几句后，终还是反驳道，“这种事什么时候也轮到你参与了？”
　　瞧李元吉说话的语气，总是不把她个二嫂放在眼里，让荆棘不禁担心这个“弟弟”已经上了长孙皇后的抹杀名单。
　　对于李元吉的态度也颇让观音婢气馁，她做了夫家李世民以下每个弟弟的好嫂子，从来没有哪一个与之交谈时不得不盛气凌人的。她哪里知道李元吉自从在府中第一眼见她时就产生了如芒刺在背之感，纵使她行事从未错过半点也叫这位爷不自在，索性针锋相对。
　　观音婢说话从来都是带着笑的，好似世上没任何事能令她烦恼，荆棘看她巧笑嫣然，实是不信有秀宁姐描述的那样阴险狠历的一面。
　　她放低声调，怨怜的道，“婢子真的在家中呆得久了，若不出来走动走动，倒还不能发现三弟已成了这长安城中的皇帝。无知婢子自当听候皇帝陛下发落，是凌迟处死还是供人分尸，我只想跟秀宁姐死在一处。”
　　生不同床死同寝，荆棘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暧昧，觉得一定是自己想歪了。
　　观音婢的忽然放低姿态让李元吉身后怕事的校尉不得不提醒道，“齐王殿下，在场各位都认识眼前这两位乃是秦王妃和…和秀宁小姐。而且…最近军营里好像多了些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貌似投军，其实好像统归一人调遣啊！这……这事真不好处理。”
　　“那就，留下几颗脑袋处理吧。”观音婢淡漠的说出一句冷血的话，又挽起荆棘的手臂颇为自然的道，“秀宁姐要与我一起看看，我们的好四弟能将祸事闯到多大。”
　　主动粘上来的女人荆棘是绝不会推开的，她收紧胳膊，继续观察眼前局势。李元吉身边有十几名护卫，气势却挨人一头，长孙后只是娇小的一名孕妇，说话底气却犹如拥有整座江山。
　　不出几个呼吸，李元吉果真偃旗息鼓，无奈下了命令，“放人。”
　　“不准放，既已杀了一个，也不嫌再添第二个第三个，全部杀完不正是你本意吗？”这时候观音婢却不依不饶起来，“杀过人的刀是收不回去的，事情若不有个了断怎能就此放下？齐王祸胆屠天下，那就连同你的二嫂和三姐全都供人分尸好了，被人切成一块块的滋味，婢子真没尝过。”
　　满营的大小将士没一个敢过来劝架的，李元吉恼怒的问到，“女人，你待如何？”
　　观音婢轻掩牙口，笑着说，“这话问得好笑了，命在你手里，人也在你营里，坐地起价的该是你齐王殿下才对。我一个随时供人拿捏的婢子，能让你怎样呢？”
　　李元吉伏低身子道，“今日营中之事，本帅确有处理不当之处，望嫂嫂……”
　　“不必向我解释和承认什么。”观音婢打断他的话道，“只要给我一个不将这里所发生的事告诉爹的理由。我会在长安停留三日，你三日内给出答复吧。”
　　“三日内？”李元吉冷静下来道，“三日就三日。嫂子这三天是否就住在塌下，好让弟弟尽地主之谊呢？”
　　“你那地方阴森恐怖，乌烟瘴气的，即使我受得了，我肚子里你的侄儿也受不了。我自己另找地方住就成，三弟不必挂心了。”观音婢带着荆棘往军营外踱步，拽之不动才道，“还不跟我走，你要留在这里为这些女子收尸么？”
　　荆棘忍不住接话到，“弟妹，你没打算救她们？”
　　“世上有很多污秽、残忍，不是阻止一件两件就能阻止一切，当没有力量或是准备不足时，最好能眼不见为净。你说是吗？秀宁姐。”观音婢轻眨两下眼睛，忽然有些气闷的朝军中校尉道，“不用看我脸色，这些脏了身子的女人全部乱棍打死。三弟你还有很多士兵没见过血吧，今日阖营一起上吧，谁敢不动手，就由我的手下人亲自教他们怎么杀人。”
　　荆棘原还道自己心硬如铁，现在却发现为了底下卿卿性命有过一丝挣扎的就只有她一人而已。默默注视着一具具二八年华的大好身体向着屠刀，她眼波流转，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群女子全都被人屠戮？世上习武之人、百战宿将，来多少死多少荆棘可眼都不会眨，但眼前的这些，真不忍心望着她们一个个去死。
　　如果现在出手，是错还是对，是恩还是罪？晦暗不明的长孙皇后会不会将她的底细瞧得一清二楚？下意识瞄一眼秀宁姐，恐怕再不会给出答案。宿主有错，她不能跟着错，人命轻贱，却不是无情的理由。为这些旁人出手明显不是李秀宁的风格，然而她，终归做不到见死不救。
　　观音婢看出一丝疑点，暂不表露，只劝到，“秀宁姐不用介怀，不过是些下人，让三弟寻个开心没什么不好。这世上要挽回和搭救的人成千上万，苍天注定在这场劫难里要死上千万人，老弱妇孺以后带在身边也是累赘，不如及早处理。乱世，还不到仁慈的时候，不必为这些小情小节伤了姐弟和气。”
　　在她言语里似乎有种俯瞰苍生，而苍生的命运上天又早已注定了的感觉。纵使荆棘觉得她是受了封建等级制度影响，还是不能相信这般想法会在未来的长孙皇后心目中根深蒂固。她是好人也好，是阴险小人也罢，这个原该飘临世人之上，象征智慧与纯洁的长孙贤后，总觉得不该是如秀宁姐所描绘的那样有着不可置信的尖酸恶毒。
　　也许她李秀宁，并没有真正认清楚长孙观音婢。这个挂着一脸无害笑容，挽着自己一只手的孕妇，定当比史书中的更加精彩，荆棘这样预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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