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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黄昏时刻,天色渐渐暗沉,弟子点亮了所有的烛台,照得堂中一片通明。
众人看着疑犯端坐在指定的椅子上,清秀的面庞神情平静,暖黄的烛光映衬下有些不悲不喜的神圣,不像犯下弥天大罪的恶徒,倒似是莲花宝座上垂眸的观音。
掌门问三人,路上可有差池。
谢横眉和宋灵均早已以赵燕燕为首,她摇摇头只道一切安好,等掌门看向他们两人时,便也乖乖地跟着摇头示意。
然后掌门摆摆手,屏退了两人,叫他们暂且在外厅等候。
沉重的大门又被掩上。
在掌门示意下,宗德作为戒律堂长老清了清嗓子,厉声问道:“郑青袖,你可知罪?”
从掌门开始,青袖目光轻轻扫过一众德高望重的面庞,在裴衡、磐钧以及辰风的身上略微停留,又打量自己曾经的师尊一眼,最后落在开口说话的宗德身上。
现在,她开始为自己辩解。
“符昱不是我杀的,他用了真武天兵符,状若癫狂,有爆体之相,今日我的剑没有伤过他。”
她奉上佩剑。
“混沌珠不在我这里,我杀了厉炎,以防他金蝉脱壳再来找我寻仇,烧了他的肉身和魂魄,没见到混沌珠。”
她奉上储物袋。
“楚砚辞回山之前去过兰陵打听过姜玉笛下落,我怀疑协助狼妖进昆吾山上可能就是他。”
最后,她沉声问道:“诸位还有什么要问的便请吧!”
从她第一句话开始,便有人面色不豫,到她话音落地,窃窃私语之声再也压抑不住。
青袖再次垂眸,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的目光落在斗篷上展翅的白鹤,双耳则辨别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动静。
星曜在仔细查看她的佩剑,灵雨则和磐钧是否讨论着符家的真武天兵符。
宗德不甘心在她的储物袋中逐件翻找,势必要翻出足以打倒她的证据。
辰风最关心昆吾山的安全,向长林再三求证是否有其它进入长明殿结界的方法。
而掌门似乎更关心楚砚辞,怀疑伤他爱徒的另有其人,细细追问凌霄当年他所不知的少年旧事。
她抬眸望向堂中默不作声的两个方向,一个是须发皆白的博衍长老毫不在意这一场纷纷扰扰,悠闲地闭目品茶,而另一个正是也注视着她的裴衡。
两人在一片议论声中相望,一张明媚如春的温柔笑颜令青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按照盛明希所说,大考之后裴衡还未能返回长月镇,想必此时如意轩中那棵布满青芽的老树已是郁郁葱葱。
裴衡对着她说起话来仍是春风化雨般轻柔,仿佛从初春至盛夏这段岁月静好无波,她眉头轻蹙,问她:“青袖,你的灵根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被压抑住的充沛情绪似乎立刻就要破土而出,脑海中还有一根弦紧绷着提醒她有些秘密不必再叫其他人知晓,她吞咽一下放下冲动,礼貌地微微勾起一点唇角,恭敬回答道:“回禀真人,我原就是水火双灵根,只不过火灵根萎残不显,故主修水系。在山下时狼妖挟持了我的朋友,我费去水灵根换她性命,所以目前以火灵根修术法。”
众人暂停了议论,看向被审问的女子。如此说来,她与那狼妖的确有深仇大恨,那王焕所说的举止亲昵状若爱侣未必可信,宗德那套说辞似乎有些站不住脚了。
宗德自然是不允许别人质疑他的,他立刻反驳:“郑青袖,你是说你灵根废了,然后先杀了大妖,后杀了妖王?”
果然会有人这样问她,青袖无所畏惧地直视着宗德肥肉中拥挤出的两条缝隙。
她一只手掌心向上,仿佛是神鸟毕方挣破牢笼振翅高飞,自她掌心瞬间燃起数尺高的幽蓝色火焰,以迅雷之势升腾着直逼向屋顶横梁,火光跃动之时犹如跳动的脉搏,场中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刺破皮肉的灼痛。
她握拳,嚣张的火焰如被驯服的凶兽不敢违背主人的号令,立刻蜷缩回它的来处,她翻飞的长发和披风也随之轻轻落下。
这一招气势恢宏,收放自如,她波澜不惊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相较而言,火系术法我用起来更得心应手,修炼一日千里,也算因祸得福。”
她厌恶宗德肥腻丑陋的容貌,却喜欢看那张脸上出现恼怒无能的表情,她接着缓缓说道:“况且,绝处逢生,我领悟了剑意,剑法精进更上一层楼,并融会贯通习得了万剑归宗。对着各位长辈,陡然亮起白刃有失恭敬。当然,如果长老不信非要我演示,我也自当从命。”
像是预料到了宗德的不满,她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再说了,我倒霉了半辈子,总不该倒霉到死吧?针锋相对性命攸关之时,我还是有些好运气在的。这个,我证明不了。”
“啪!”宗德肥厚的手掌猛地用力拍打桌面,震得茶盏倾倒,他厉声呵斥道:“你嚣张什么?你拿浮云派教给你的功法,杀死了自己的大师兄,你可真厉害!”
“宗德长老,如果我想杀符昱,不必跟他周旋那么久,如果我想焚尸,只会留下一堆粉末。”她依旧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晰:“你们用偏信符昱的婢女和弟弟说的话当证词,却拿不出一件指向我的物证。我倒要问问,符家出了什么要紧事必须要他下山处理?他又怎么那么闲一次两次地非要去一个自请离山又与他不和的人的住所打搅?”
“世家的秘事难道还必须要告诉你这卑贱之人吗?”比起宗德震天响的破锣嗓门,凌霄的质问之声因为体虚倒显得有些阴沉,病容之上满是厌恶之色:“原本看在从前的师徒情分上想给你留个脸面,你不知悔改至此,倒是不必了。你自己做的丑事,别人不清楚,自己也忘了吗?”
他每跟她说一个字,都仿佛忍受着奇耻大辱:“当初本座一眼便看穿你攀龙附凤的心思,若非逼不得已,本不会收你为徒。但你有幸入我门下,却不思清修,小小年纪便不知羞耻地勾引血气方刚的昱儿,还哄着他来找我求我允他纳你为妾,被我拒绝之后你才恼羞成怒断了妄想。之后又不甘心地数次玩弄欲擒故纵之术,也就昱儿仁慈心肠重情重义,才会中了你的圈套,白白丢了性命。”
“李师兄就事论事,莫要辱女儿家名节!”灵雨谨慎周全,本不愿趟浑水,但招架不住凌霄倒的这盆水又臭又脏,即使没泼到她身上,她旁观着也觉得不舒服:“谈情说爱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本是你情我愿,叫你一说倒都是郑青袖的过错了。符昱死的时间和地点都有蹊跷,我听着怎么倒像是符昱对你说了谎,又对人家死缠烂打呢?”
赵燕燕只低着头飞快地记录,他们说的她都写上了,留哪些删哪些还得掌门和长老过目。她一字不落地记下灵雨的话,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了唇角。
磐钧不大关心情爱之事,他只是被那句逼不得已激怒,反驳道:“谁逼着你收她为徒了呀!当初我说我要,你又占着不给,要不是掌门偏心,她现在就是我的徒儿,跟横眉一样被我养的结实强壮,哪有你这个偏心眼偏得没边的份儿,简直不成体统!”
听到不成体统四个字,凌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愤怒。他天皇贵胄,血脉比当今圣上都要正统,若不是为了避祸,哪会沦落到与这么一群人平起平坐同桌议事?如今更是不得了,他引以为傲的尊贵被人踩在脚下,磐钧这样的粗鄙庶民怎么敢骂他不成体统的?
自春至夏不愈的伤口连绵钝痛瘙痒,各种琐事没有一件令他舒心开怀的,他的识海之中长久阴云密布雷霆阵阵,唯有依靠着他的涵养和礼数他才能勉强保持闲雅的风姿,而这正源自于他对自己矜贵血脉和身份的认同。如今这份体面被人粗鲁地捅破,反而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盛怒之下,他暴喝一声,要将这胆大包天的武夫五马分尸,他不顾在场的掌门和同辈,振袖之下亮出宝剑,剑尖直指磐钧,消瘦的脸上青筋轻而易举暴起,因伤痛不得安眠的一双眼睛弥漫着红血丝,此刻怒睁着紧紧盯着他不共戴天的仇敌:“你这贱民也敢骂本王不成体统?”
他口中那不知羞耻的、卑贱的徒儿都知道此时此地亮刃的不合时宜,他却被一句连辱骂都算不上的话莫名其妙地激怒暴起,所有人都被他这逾矩荒唐的举止惊住。
“够了!”掌门袖风扫过,振开凌霄的剑:“你们都忘了我们坐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审判我。”一片静默中,青袖笑容无声,似是好心地回答。
刚刚在没有防备之下被人拿剑指着,磐钧还觉得不爽,他是耿直,但并不愚蠢,眼看掌门又要对凌霄轻拿轻放,他索性直接说道:“死者为大的道理大家都懂,但凌霄作为两个人的师尊,从一开始就有所隐瞒,到后来全是偏袒,不知道的还以为符昱是他亲儿子,他就差直接割了郑青袖的脑袋送给符家赔罪,这叫我们审什么?”
凌霄刚靠理智压下去的怒火又被激起,剧烈咳嗽之下青筋和眼球突起得越发明显,口中腥甜忍不住就要吐出一口鲜血,又被强撑着咽下,只留唇角一缕血迹,说话的声音虚弱却依旧在愤怒咆哮:“我李康行得端坐得正,你休要造谣中伤!”
青袖细观他狼狈模样,适时开口插话,不急不缓说道:“对了,我忘了详细跟诸位说一下符昱临死之前的模样,他周身惨白暗灰,皮肤上布满蜿蜒破碎的黑色纹路,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面目狰狞,青筋暴起,猩红的眼球突起,口鼻之中全是鲜血……”
众人看着凌霄,有人看笑话,有人替他抱不平,有人沉默不语,各有所思。
博衍摸着饱胀的肚子,暗道这哪里是什么审判,真是好精彩的一场大戏。
而辰风再一次审视着这看似文静却又一副好口才的姑娘,他确认即使她在符昱的事情上是无辜受累的,但也并非如同辈的谢横眉那个傻姑娘一样清白单纯。
她如迷雾一般轻飘飘的,看似温顺听话地跟随着他们回山接受审判,从容不迫地为自己辩解,但又不时泄露出一些冷漠和戏谑的态度,像是无聊地陪着一群人玩闹,像在为自己制造笑料。
某些人竭力想要赐予她的肮脏罪名,她真的会在乎吗?
她身上必定有深藏的秘密。辰风思忖着,悄悄放出神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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