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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探花(16)
“李寻欢!你不许再喝了!”
梳着两条乌黑长辫的少女叉腰立在门口,俏脸含嗔,声音清亮。
她虽眉头紧蹙,可任谁都瞧得出那怒意底下包裹着的,是再直白不过的赤诚关切。
不知从何时起,孙小红不再唤人“李大叔”,改而选择连名带姓地叫。李寻欢初听时微怔,却也只是笑了笑,由着她去。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少女心底暗自窃喜——或许在他眼里,自己终究是与旁人不同的罢?
抱着这般隐秘的期待,孙小红越发坦荡地展露出自己的心意。
*
这是一处山脚下的简朴院落,离最近的村落只需一刻钟脚程。为静心备战,便干脆向村长租下了这小院,暂为歇脚。
临近中午,不远处的田垄间燃起炊烟袅袅,牛铃声悠远叮咚。
正值春耕。
负责煮饭的妇人们纷纷捧着饭食来到田埂间,从天未亮时起就开始忙碌的庄稼汉终于得以歇一口气,此时就算是再清贫的农家,也会有一碗浓稠的粥水果腹。
雨深一尺春耕利,日出三竿晓饷迟,一派繁荣景象。
一行四人自然也要开始张罗饭食,但出人意料的是,几人中最擅此道的,竟是看上去最不谙世事的阿飞。
李寻欢到底是世家公子哥出身,好友交情遍布大江南北,当初虽散尽家财却从未为黄白之物发过愁;孙小红自小和亲人一起行走江湖,却也是个被娇宠着长大的;灼华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甩手掌柜。
之前在村民家中用银钱换了米面和新鲜的瓜果蔬菜,几人分工倒也默契,孙小红备菜,阿飞负责掌勺,灼华一时兴起便主动揽下了烧火的任务,倒也真的做得有模有样。
眼见饭菜将成,孙小红来唤李寻欢,却正好将躲在房中偷饮的他逮了个正着。
“一大早就喝酒,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身子?”
少女急得跺脚,眉眼间全是忧色。
被小了自己十多岁的姑娘这般指着鼻子数落,向来性情温和的李寻欢也不恼,只有被抓个正着的窘迫。
“抱歉……”手中的粗陶酒碗举在半空,放下不是,饮尽也不是。
然而,他虽垂首认错,但那过于干脆的姿态反倒不像真的要改的意思。
李寻欢下意识侧首避开了孙小红谴责的灼灼目光。
他眼睑低垂,衣襟松敞,粗糙的黄泥酒盏衬得他手指修长如玉,小臂线条劲瘦,隐隐可见突起的淡青脉络,这落拓不羁的模样,自有一段难言的风流,叫人不敢细看。
孙小红一腔怒气,撞上他这般情态,不知不觉便消了大半,脸颊反而微微热了起来。
“你……”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心绪稍定后,却蓦地察觉到对方唇角那抹笑,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略加思索,便不禁感同身受起来。
事情,还要从最近江湖上最新出现的流言说起——
自梅花盗伏诛、“天下第一美人”也一同销声匿迹后,江湖很是平静了一些时日。
直至近日,方又掀起新的波澜:一是,金钱帮主上官金虹约战李寻欢;其二,便是李寻欢的结义兄弟龙啸云,竟与上官金虹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此事一经传开,江湖顿时一片哗然。
不少人私下纷纷谴责龙啸云是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却又碍于金钱帮的恶名不好直言。
但无论如何,孙小红心知李寻欢嘴上不言,内心却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卑鄙小人!
孙小红只能在心中暗骂一句,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作一句,“那……今日只准喝这一壶,再多可不行了。”
见她这般欲言又止,李寻欢大抵猜到她心中所想,本想分辨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被这样年轻的姑娘管束着,纵然有些无奈,可那份好意如此真切,他又岂能不识趣?
“好,”他抬眼,笑意终于染上眉梢,温声应道,“听你的。”
说罢,就仰头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
酒液滚过喉间,却激起一阵抑制不住的痒,随机化为撕心裂肺的呛咳——
李寻欢弯下腰去,单手撑住桌沿,咳得肩背发颤,苍白的脸上迅速漫开病态的红潮。
“你看看你!”孙小红急得蹙紧眉头,立刻蹲下身来,情急之下,竟伸手按上男人微敞衣襟下的胸膛,似是想替他顺气,“都说了不能喝偏要喝,现在难受了吧?快缓口气……”
肌肤相接,李寻欢浑身一僵,连咳嗽都窒了一瞬。
“孙、孙姑娘……在下无碍。”他慌忙抬手,虚虚隔开她的触碰,声音因呛咳而断续,耳根却已红透,“咳……男女有别,这不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些!”孙小红又气又急,只好收回手,转而轻拍他弓起的脊背。
单薄的衣料掩不住微微凸起的脊椎骨节,随着咳嗽轻轻震颤,待到滚烫的温度沿着掌心传来,她才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退开一步。
“咳咳......”
这厢,李寻欢揪着自己襟口,微微别过脸去,他长睫巨颤,一副窘迫又无奈的模样,活像是被村头恶霸调戏的良家少女。
灼华便是这时来到门边的。
帘隙间,她瞧见的正是这般情景:满室午间的浮光尘埃里,红衣少女半跪在椅旁,一手轻抚着咳嗽男子微弓的背脊;而那位名动天下的小李探花,正偏着头,眼睫颤动,满脸写着“进退两难”。
看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啊!
本是来唤二人用饭的灼华,脚尖微转,下意识便要悄无声息地退开——
却正正对上一道倏然抬起的目光。
李寻欢不知何时已望向门边,拳抵着唇,咳意未止,可那双总是温润平和的眼中,此刻却清晰映出她的身影,并迅速掠过一丝如见救星的亮光,隐隐带着恳求之色。
李寻欢:救救!
“……”
灼华脚步顿住。
在看热闹和出手相助之间,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唔......到底是救命恩人。
“咳咳——开饭啦!”她故意抬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掀帘踏入,面上摆出浑然未察的神情,语调轻快:“咦,李探花这是……?”
屋内凝固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李寻欢如蒙大赦,立刻借着起身的动作避开了孙小红的手,动作飞快地将微乱的衣襟拢好。
“无妨……只是呛了一下。”他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已恢复一贯的温雅从容,“走吧,莫让饭菜凉了。”
说罢,他甚至忘却了君子风度,抢先一步朝门外走去,步履虽稳,速度却比平日快上三分,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哈哈哈!——
见状,灼华忙以袖掩唇,堪堪遮住唇角抑制不住漾开的笑意。
这李探花,平日瞧着温润儒雅、从容似水,风光霁月,谁能想到,只不过被姑娘家稍稍靠近些,竟是这般狼狈。
看似风流却实则疏淡,一副不近女色、心无旁骛的模样。
还真是,有趣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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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破,柳条随风轻舞,野花点缀着绿意盎然的草地。
大战在即。
原本是焦点的李寻欢依旧一派闲适,斜倚在溪涧乱石旁,目光悠远。
真正练武反倒另有其人。
阿飞自不必说,天未亮便起身练剑,十年如一日。
另一个则是灼华。
或许是之前和梅花盗交手的失利,使得她燃起了对“变强”二字的执念。她本就不是愚钝之人,几世积累下来,再加上用了心,如今也是渐入佳境。
薄雾渐渐散去,灼华站在溪畔,目光锁定一丈之外的阿飞。
她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率先声明:“——你不许先出手!”
并非她要耍赖,实在是对方的剑太快。
灼华尚有自知之明,尽管一开始说好了要全力出手,但若是任由阿飞先手出剑的话,胜负只怕瞬息已定,反倒失了磨砺的真意。
这仿佛玩笑一般的比剑,对于十七岁的阿飞来说还是头一遭。
他虽不像西门吹雪那般将剑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却也对武事极为认真。
面对灼华这样明目张胆的要求放水,他从善如流得点头,笑容里满是包容。
“没问题。”
灼华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试图模仿那虚无缥缈的意境,她依着记忆中的那个飘逸身姿,剑尖轻挑,极快地刺出一道弧光。
见到她全然不同以往的陌生起手,阿飞的神情也凝重了几分,直至剑光离他不过分毫时,才骤然反击。
锃——!
剑尖果不其然被挑开,一击未中,灼华不慌不忙,稳住脚步,旋身再迎。
不够......
“还不够……还要再快些!”她低声呢喃。
灼华竭尽全力加速,长剑舞成一片银网,试图捕捉那传说中的“飞仙”神韵。
剑影翻飞间,清明的金戈声中,剑锋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仿佛与身躯融为一体,每一次转折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流畅。突然,一道清亮的剑光冲天而起,如瀑水倾泻,又似流星坠地,在暮色中划出璀璨的轨迹。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连风都为之停滞。
待到光华敛尽。
灼华拄剑而立,气息微乱,额间鬓角俱是湿意,叫人一时分不清是泪是汗。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和阿飞的比试中争得半招先机,纵然占了起手的便宜,胜利依旧得来不易。
“居然真的赢了……承让!”她忍不住流露出欣喜。
阿飞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讶色,依旧好脾气,随口问道:
“这是什么剑法?倒是很有些玄妙......”
脑海中一道白衣身影一闪而过,灼华手腕翻转,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还剑入鞘,唇角扬起:
“天外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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