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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之日
表哥?
李执确曾听闻周王娶的是庆国公府的庶女。姑母是国公府主母,王妃喊他一句表哥倒也合乎礼法。
早在回京前他便找人打听过姑母近况,知她在府中犯错被送去佛寺清修,想来与这位表妹脱不了干系。
“既是表妹回门,我自当避让,只是今日西北军奉陛下明旨入京,军令在身不得迟误,若有惊扰还望恕罪。”
“既然表哥奉了圣旨回京,那自然是军务为先。”
李执正欲开口,却听见马车内那道清润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表哥自西北凯旋,京中上下自当夹道相迎,我也本该避让。只是今日是我回门之日,祖母一早便在府中候着。她年岁已高,近来身子又弱,经不得久等、更吹不得风。若因此染了病气,太后那边追问下来,倒叫表哥与我都不好交代了。”
李执又怎会不知崔家老太太是当今太后的生母?
此话一出,他方才的圣令倒显得不近人情,若再不肯让道只怕要落下个不敬长辈、罔顾人情的名声。
他心中冷笑,一抬手,身后西北军立刻勒马,军阵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硬生生在长街中央让出一条通路来。
“今日之礼,李某记下了。”
“表哥一路辛苦,回京自当风光。”
马车缓缓前行,自西北军阵中穿过。百姓屏息而立,只觉这一来一往,比刀兵相接更叫人心惊。
待车驾行远,李执这才收回目光。
这夫妻二人真是高明得很。
若方才开口的是周王,此事传出去便会被认为是党争试探。可由王妃出面,一切只落在“回门”“长辈”“礼数”之上,清清白白,却锋利得很。
西北军继续前行。
而李执唇角那点冷意,直到很久之后都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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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执……气势不小。”崔莞言望向西北军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才放下帘子。
“西北军主帅,若没这点底气,镇不住人。”
褚元唐回想起前世初见李执的场景,盛气凌人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到了皇帝面前却是极其守礼。
“方才提到国公府,他的态度并不亲近,想来李氏的遭遇他早就知道了。”崔莞言说。
若李执真把国公府放在眼里,方才便不会僵持到那一步。
“李家这些年,与崔晋走得并不近。”
褚元唐轻笑了一声:“如此倒好。至少说明,他不是崔晋的人。”
马车外风雪声渐重,车厢内却愈发安稳。
崔府大门早已敞开,两排下人整整齐齐分立两侧,冬日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尽,呼出的白雾在空气里一口口化开,却无人敢松懈。
王府马车甫一停稳,尚未来得及掀帘,崔晋与崔老太太便已迎到台阶下。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慈祥得仿佛真心盼着外孙女回门,崔晋站在一旁,面上带着适度的亲和,像极了一个尽责的父亲。
褚元唐先掀帘下车,再侧身抬手,将崔莞言稳稳扶了下来。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只觉周王待王妃体贴周到,情意正浓。
崔晋目光在二人身上掠过,心中暗暗点头。
这桩婚事,果然没走错。
莞言这孩子,倒真有几分能耐,连褚元唐这样的人,也肯低头相护。
他面上笑意更深,往前迎了两步,似要行礼,却只在身前略略一揖,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周王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
话音方落,褚元唐已伸手虚扶:“岳父不必多礼。”
崔晋被碰了一下,便顺势直起身来。
“父亲、祖母。”崔莞言上前福礼。
崔老太太上前一步,扶着她的手臂:“好孩子,可算回来了。”
崔莞言顺势回握住老太太的手:“路上耽搁了片刻,恰巧遇见表哥自西北回京,寒暄了几句,这才慢了些脚程。祖母没有久等吧?”
崔老太太一怔,随即笑意更深,连声道:“不久等、不久等,回来便好。你表哥远征辛苦,是该问候的。”
话落在崔晋耳中,虽笑意未散,眸色却不自觉地沉了沉。
褚元唐微微侧身,替崔莞言挡了挡风:“路上风大,先进府吧。”
崔晋回过神来,立刻接话:“是是是,外头冷,快请进。”
崔莞言随众人入府,一踏进正厅,目光便落在灵绣身上。
她穿着一身新裁的浅色襦裙,抚着肚子面色红润,比前段日子又丰腴了不少。
庄氏一倒,李氏被送去佛寺,如今国公府后院,便只剩她这一枝独秀。
崔植尚在养病,谢清菱这些日子也病倒了,听说竟日日咳血。国公府一下冷清了不少。
灵绣一见崔莞言,立刻上前屈膝行礼:“妾身给王爷王妃请安,恭贺王爷王妃新婚。”
“姨娘身子要紧,不必多礼。”崔莞言上前扶她。
灵绣起身,脸上带着感激:“多谢王妃体恤,妾身如今一切都好,老爷与老太太也照拂得紧。”
崔莞言笑了笑,视线在她腹间停了一瞬:“那便好。再过几个月,府里又要添喜事了。姨娘可要好生将养,给父亲添个弟弟,家中也更热闹些。”
崔老太太听了,连连点头,脸上的笑意越发慈和:“是这个理。灵绣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一落地,咱们崔府可算添了根新苗。”
崔晋也顺势接话:“莞言说得是,府中上下都会照应,你只管安心养胎。”
灵绣忙低头应是,神色间尽是受宠的满足。
一时间,正厅里言笑晏晏,长辈慈和、妾室恭顺、女儿贤良,新婚回门的场面看起来端端正正、无可挑剔,入席之后更是觥筹交错笑语不断。
与此同时,国公府后院一处不起眼的侧巷中,有人影悄然一闪。
王府暗卫仍穿着送礼时的仆役衣裳,肩上搭着红绸,低眉顺眼地随人往里走。行至一处岔口时,他脚步微缓,佯装被绊了一下,手中托盘轻轻一晃。
“哎——”
几件礼盒险些倾倒,旁边的护卫下意识上前搭手。
暗卫连声赔罪低头收拾,口中不住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趁着这片刻混乱,前头管事已不耐烦地挥手:“行了行了,这点小事也磨蹭,后头库房那边还缺人,过去搭把手!”
两名护卫应声离开。
暗卫这才重新起身,脚步一转,顺着假山背阴的小径折入内院深处。
崔晋的书房在偏北角,位置清静。院外并无明哨,只在廊下远远立着一人。
暗卫并未贸然靠近。
他绕到书房后侧,借着花木遮掩,拾起一枚碎石,手腕一抖,碎石无声落在不远处的廊柱旁。
“谁?”
那名护卫立刻循声而去。
暗卫没有半点迟疑,翻身而上,从书房侧窗掠入。
房内光线昏暗,书案整洁,砚台中墨痕尚湿,暗卫屏住呼吸贴地而行,先查案下,又掠过屏风,手指沿着柜壁缓缓滑过,暗格、夹层,一处不漏。
太干净了。
干净得反常。
就在他俯身检查书柜底层时,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
暗卫瞳孔微缩,借力翻上房梁,将身形收进梁木阴影之中。
门外有人低声说话。
“书房好像有动静,国公爷不在?”
“老爷正在前头吃酒,难道……”
门被推开一线,灯光扫入书房,却很快停住。
“前头人手不够,快些过去。”
门外那人应了一声,脚步声匆匆远去,门又被合上。
暗卫在梁上又静静等了片刻,确认再无动静,这才落地。
他重新绕回书案旁,转身的一瞬,鼻端捕捉到一丝异样。
不是墨香,也不是檀香。
那味道极淡,像某种久藏的香料,若非靠近香檀,几乎察觉不到。
檀中的香灰尚有余温,不久前崔晋应当在这烧过什么。
他将这气味牢牢记下,不再多作停留,原路翻窗而出,身影很快没入转角之中。
离席前,天色已近薄暮。
正厅里酒意未散,崔晋抬手示意下人退开,又朝崔莞言看了一眼。
“莞言,随为父来一趟。”
褚元唐在她起身时低声道:“我在外头等你。”
崔莞言点了点头,随崔晋进了偏厅。
门一合上,外头的喧闹便被隔绝在外。
“我交代你的事,可还顺利?”
“已按父亲的意思,混入日常饮食之中。”
崔莞言说得从容,没有半分迟疑。
崔晋眼底一松,唇角随即浮起一丝笑意。
“好,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今日路上遇见你那位表哥,也是巧得很。李执这人……性子硬,眼里容不得沙子。幸好李氏如今神志不清,否则李家一回京,她胡言乱语,倒是平添麻烦。”
李家即将回朝,李氏偏偏在这个关口“疯癫”,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
崔晋不会等事情失控,向来喜欢先下手为强。
李氏再如何心灰意冷,也不至于短短时日便神志崩溃。那所谓的糊涂不过是药力所致。
只是崔晋大概不会想到,那药并未如他所愿。崔莞言早已安排人暗中请了大夫,解药慢慢调理着。
李氏现下清醒得很,只是装作依旧糊涂。
崔晋并未察觉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只当她仍是那个听话的女儿:“你记住,你如今是周王妃,崔家的前路,也系在你身上。”
“父亲放心。”崔莞言抬眸,唇角微弯,“女儿明白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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