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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护士抱着病历夹在病房之间快步走过,她找出谭恩祺的病历,眼皮都不抬一下,“1床谭恩祺,昨天才转院进来,他妈和他一起来的,昨天来的时候意识飘忽,情绪亢奋,他妈和他说话都没法集中注意力,今天好多了。”
方茵茵问她:“谭恩祺什么病?”
“看着像是躁狂症,不过又有点不太一样,像是多发病,具体还没有确诊,他这个情况……不太乐观。”护士收了文件,简单告知病人的近况,走进医生办公室去忙了。
医院走廊异常宁静,阳光穿过门窗,细细地照着走廊的尽头,茵茵说道:“谭工的妈妈听说在外面做生意,好多年没回来过了,如果不是谭工还在这里,估计她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竺七问道:“那他爸呢?”
“他爸不管他,他家里没人管他,”停顿了一下,茵茵说道:“谭工是一个人熬过来的。”
病房里,谭恩祺脸朝向窗外的暖阳,正不声不响地睡着,他手腕脚腕上绑着束缚带,目前不允许自由下床活动,上厕所需要告知护士,吃饭喝水都需要陪护来照顾。
现在还早,陪护还没来,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桌边放着保温壶和一盒开了盖的药片,地上散落出几粒,他的弹弓挂在床头的位置,几乎靠着他的耳朵。
几个人就这么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谭工。
“为什么,”石岩不理解,“小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方茵茵望着床上憔悴的人:“他前几天还好好的,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才会变成这样。”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茵茵忽然看见一丝希望,“石岩,你试试回溯谭工的过去,在他最幸福的时刻留住他,他一定会好,他还不到二十岁。”
“频繁回溯对身体有害。”贺雨行插一嘴道。
石岩认真地说:“所以我会珍惜这次回溯。”
她想做的事他一贯拦不住,非要退一步的话,那他可以做让步的那个人,“那带上我一起。”
“好。”
当时光倒转,眼前熟悉的一切渐渐被陌生替代……
石岩怀疑自己回溯的能力下滑了,不然怎么第一时间没看见当事人?
这次,她来到一个小镇,就好像她以前来过这里一样,因为这个镇子和许许多多的镇子没有什么不同,四周能看见远山的轮廓,山间的客车和拖拉机从贯穿小镇的主干道疾驰而过。
主干道两旁全是小店铺,牌匾时间太久了颜色发灰发暗,路口卖麻花和米球的奶奶手揣进兜里,冬天里唯一的热气来自爆爆米花的炉子的热烟。
小镇子没多少人,人和人就算叫不上名字也多少知道点来头,这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将一传百百传千,最终面目全非地传进当事人的耳朵里,惹人啼笑皆非。
像石岩和贺雨行两个陌生人二五八万地站在街头,虽然没有人主动搭理,但惹不少人频频回头,猜测这是从哪里来的两个小年轻。
天暗下来,近山的乌鸦啊啊啊乱叫。
石岩正对着一家老酒坊,两个妇人挽起袖子走进去,再出来时,屁股后面多了两个垂头丧气的男人,妇人在前面骂骂咧咧:“饭点都不知道往家里跑,打牌打牌非输得裤衩子都不剩才肯走是不是!是不是没脑子!”
两个男人自认理亏,骂得再难听也一声不吭。
“哪能跟着老谭瞎混,又喝酒又打牌,人家可是镇里出了名的,你们也想出名不是,赶明我也丢下孩子什么都不管,回我娘家去,你爱上哪上哪去!”
呵责声渐渐远去,路边有人生起火,四五人围着火盆子唠家常。
石岩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那个老谭?会不会就是小祺他爸?”
贺雨行点头,“为人对得上,时间也对得上,镇政府和卫生院那几栋楼都是上个世纪的做派,差不多是七十年代,你看那边,政府外墙上还贴着计划生育的宣传语。”
突然一声爆响,贺雨行的视线不由得左移。
围着火盆子烤火的人里,一个中年男人踢了火盆子一脚,多解气的一脚!
火光把他照得满脸通红,“要我说,老谭就是太窝囊了,女人跑了,留下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这小孩学习好也行呐,起码能靠得住,这小孩偏偏也不争气,老谭怎么骂都不开窍,打他都是为他好,这孩子还记恨起他亲爹来了!”
他舔舔裂开的嘴皮,痛喝一声:“就是没打够!”
说话间,酒坊里出来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人影靠近时,围着拉家常的人瞬间不吭声,方才那中年男人心虚地叫了声“老谭”,没听见回应,他盯着火苗笑了笑,“保准又是喝醉了……”
石岩没心思听琐碎的八卦,他拉着贺雨行一路小跑到老谭面前,老谭正抬脚走呢,被两个素不相识的生人挡住去路,酒气上头,他晃了晃手上的酒瓶子,威胁道:“起开!”
“家访——”
石岩目光炯炯道:“我们是老师,来家访的。”
一听说是学校的老师,老谭酒气散了大半,他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文化人,不为别的,就为了知识能改变命运,老师不用在外面风吹日晒地做活,只用坐在办公室享享清福,还体面。
他渴望儿子成为这样的人。
“小谭老师是吧,这边走,您跟我过来,哎呀您不早说要来,拉着一起下馆子好好吃点……谭恩祺在学校表现怎么样,他要敢对着干就打,总有打服的那一天!”
石岩和贺雨行同步摇了摇头。
暴力狂无疑了。
石岩严肃道:“孩子家长,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那我又不会教,还能怎么办。”老谭的眼窝深凹着,好像刚熬了几个大夜,眼底下黑一阵青一阵,“家里说,家里说。”
酒坊斜对面的巷子里,歪歪扭扭住了好几户人家,唯一一栋三层小楼的那户是老谭家,只有一楼做软装,其他两层空着堆杂物,谭家曾经也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有钱户,不过后来落寞了,这也是为什么镇上的人最爱说谭家的闲话,因为总爱拿老谭当例子反省自己的惰性。
谭恩祺数着脚步声,扒着窗户往外看,这时候的谭工不过十五岁模样,比小木屋酒吧初见时稚嫩很多,他还是个小孩子呢,纯正典型的小孩子脸,然而这时,嘴角的伤已经结上痂,破口的地方隐隐鲜红,渗出一点血丝,触目惊心的伤在小小的脸上仿佛占去大半面积。
他和石岩对上眼,慌里慌张地把头缩回去,关紧窗户。
“恩祺!你老师来了!”
老谭随手把酒瓶子丢在地上,去开门,沿着地势,酒瓶子咕噜咕噜滚到墙角,墙角的瓶子堆成小山一般高。
瓶子碰撞发出乒乓的响声,小黄狗正低头喝树坑里的积水,冷不丁被吓得汪汪叫。
谭恩祺纹丝不动地坐着写作业,老谭说什么,他只低低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可老谭还不满意,谭恩祺的眉眼和他母亲很像,老谭一看见他,就想起来他女人跑到外边鬼混背叛他,也正因为这桩事,因为一个女人他让全镇的人看不起。
他一不满意就要挑毛病,这毛病往往从成绩开始说事。
谭恩祺似乎知道他又要找事了,提前把考试卷子压到柜子下面,用作业本死死盖住。
“最近考试没有?”
“没……没考了。”
谭恩祺撒了个谎,显然他并不熟练,也可能是第一次撒谎,为了躲开一次无缘无故的教训。
“确实没有考试。”石岩补充道。
“真没考试?”老谭盯得谭恩祺直哆嗦,“那你胳膊压那么紧干什么,书底下藏着什么?拿出来。”
他不顾谭恩祺的挣扎,扯出最底下的卷子,55分赫然醒目挂在卷头,气得老谭倒吸一口气,卷子后面是一双惊恐瞪大的眼睛。
“没用的东西!”老谭伸手就是一巴掌,石岩根本来不及拦,谭恩祺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捂着半边脸,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老谭,胸膛中似乎有无穷的愤恨要爆发,然而一大一小,一强一弱,他默默吞下这口气。
“汪汪汪——”小黄狗赶来保护受欺负的主人,对着老谭一阵狂叫,呲着牙,要咬老谭的小腿。
“没娘管的人带条没娘管的狗,有什么用,赶紧把你捡的狗扔出去,杀了当下酒菜都不够塞牙缝……”他一脚把狗踢得嗷嗷叫。
吓得小狗往贺雨行后边躲,老谭赔着笑脸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让你们看笑话了,劳心在学校里多管管这孩子,不打不成材嘛。”
“无能的人惯用暴力。”贺雨行冷冷地说。
谭恩祺从角落里探出头,似乎十分认同,他抿着嘴好像在想着什么,斜出两道目光在暗中注视着老谭的一举一动。
这一句话点燃老谭的怒火,他上蹦乱跳,翻出眼白,“您是知识分子您高贵,看不起我们这种大老粗,有你这种老师也教不出来什么好学生。”
他吵得脖子涨红,声音一嗓压过一嗓,仔细听的话,会发现暴雷声中掩盖了一种低声的呼唤,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谭恩祺压低声音嘬嘬嘬,小黄狗摇着尾巴朝他跑去,他温柔地撸小狗的头和下巴。
他抱起小狗放在怀里,两颗心脏贴在一起跳动。
“我家不欢迎你们,赶紧从我家滚出去,明天我就去学校举报你们,狗眼看人低,什么东西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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