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生花

　　时毓嗤一下就笑出了声。

　　她这已经烂到底的生活，怎么用别人的身份重活？

　　积攒已久的愤怒，以及被戏耍的脑羞一并冲上颅顶，她直接拨通了那个陌生号码。

　　“捉弄一个将死之人有意思吗？”

　　“我不管你们是受了谁的指示，请不要给我发这种无聊的消息，要是实在想发，就等到明天，等我死透再发！”

　　时毓声音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但觉得有些丢人又往回憋了憋，可越憋越觉得委屈，尤其是自己刚刚那一通话压根就毫无威慑力。

　　时毓的眼泪滴答滴答往下流。

　　对面自接通电话就一声不吭，无声更让时毓觉得，她是一记软拳打在棉花上。

　　“时厝，你简直欺人太甚！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对面终于出了声：“我不是时厝，但我确实是拜你的家人所托找到你的，她叫姜釉白。”

　　声音明显是经过特殊处理，听起来还有些滋滋啦啦的杂音，震得她耳朵发痛。

　　但他说他是拜姜釉白所托来找到她的。

　　可她的亲戚里，根本就没有姓姜的人。

　　时毓顿悟了，他不是时厝的恶作剧，估计是某诈骗团伙，她对着听筒直接大喊道：“那你可真是找错人了，我一穷二白，分毛没有！死骗子，我就是下地狱也不会放过你！”

　　时毓没有理智来思考下地狱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有没有震慑力，她喊完就将手机揣到裤兜，心中默念道：

　　生死一念，很快的。

　　她闭上眼伸出手臂，裤兜却在震个不停。

　　还是那通陌生来电。

　　时毓自动忽略，双臂向后一转，双膝微躬，震动就突然停止了。

　　接听无意滑动，陌生的声音从身下传来。

　　“姜釉白是你的妹妹，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你不信，就到一楼的咖啡厅找我，到时候你要死还是要活，我绝不拦你！”

　　妹妹？

　　她哪来的妹妹。

　　但她还是鬼使神差重新掏出手机。

　　陌生号码传来第二条短信。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身穿白色大褂，头发尽数梳在耳后，露出清丽的无官。

　　时毓手一抖，手机跌落，屏幕碎成一片星河。

　　她一路狂奔下楼，脑海全是那张与她相同的脸。

　　那个女人真的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咖啡厅临近打烊，服务生已经在拖地了，见时毓气喘吁吁跑来，直接指了指最里面的包厢。

　　“你要找的人在最里面。”服务生继续擦着地，时毓擎起敲门的手忽然又落了下来。

　　现在骗子的骗人技术那么高明，一张照片而已，可操作性太高了，她怎么就稀里糊涂追了过来。

　　屋内似乎也猜到她的犹豫，在她转身之际，一男一女已经走了出来。

　　“时毓是吧，进来说。”

　　很可惜，她没有看到照片上的女人。

　　更可惜她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面前的年轻男女掏出警察证，女的叫孔清洳，男的叫付鹤浔，刚调到山居不久。

　　“我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孔清洳掏出一沓资料，见她无心查阅便挑着重点给她讲了一遍。

　　半个小时后，时毓算是听明白了，她们口中的姜釉白是她同母同父的双胞胎妹妹，出生时因为是个女孩惨遭遗弃，后应该是被人收养，考了大学，当了医生，结了婚。

　　三年前，和丈夫约定去国外补过蜜月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时毓不解摇头：“我不知道她的存在，也没有见过她。”

　　“我知道。”

　　“那你们还找我干什么？”

　　“时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姜釉白也需要你的帮助，除了你之外，在这个世界上，她再没有比你还亲近的人了。”

　　时毓刚想反驳孔清洳的话，但想想自家那群人的德行，就算是让她们知道能怎么样，当年在襁褓之中的人是她，又不是她们，铁了心要撞死充愣的人，她怎么可能叫得醒。

　　时毓深吸了口气：“她不是结婚了吗，她丈夫没找她吗？”

　　“找了，但没有结果。”孔清洳如实作答。

　　时毓刚想说“枕边人都找不到，她怎么找”，就见一旁的付鹤浔一顿挤眉弄眼。

　　“你知道的，天下男人都一个德行，老话有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谁知道她这难是天灾还是人祸。”

　　付鹤浔说完叹了口气，他身旁的孔清洳就贴在他耳边，切齿道：“付鹤浔说话办事要讲证据，你这是污蔑人民群众！”

　　付鹤浔别过头朝她眨眨眼：“都想出来替身这套了，还差我这点吗？再说给她个动机，更有说服力。”

　　那时候的时毓还听不懂孔清洳和付鹤浔的言外之意，她只知道，她或许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亲人。

　　一个和她一样不幸的亲人。

　　她记得她在之前曾写过无数，因贪欲和钱财而形同陌路，甚至自相残杀的新闻文稿，或许，老天让她们在这个时候找到她，就是为了用她这张相同的脸，讨回属于她的公道。

　　“所以你们想让我假装姜釉白已经从境外回来了，然后调查她失踪的真正原因？”

　　误打误撞，正中下怀，面前的二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是这么个意思。”

　　“这……符合规矩吗？”

　　见时毓有些犹豫，孔清洳指了指一旁的付鹤浔：“他已经跟领导审批好了，有什么责任他担着。”

　　付鹤浔扯出一抹笑容，附在孔清洳耳旁，压低声音：“孔队，你们家在山居人多势众的，这种先斩后奏的事，让我来背锅了不合适吧。”

　　“付鹤浔，你别忘了这馊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你不收拾谁收拾？再说你是为什么被调到山居的，心里没数？这事办妥，我们集体欢迎你，办不了，还请你哪来的回哪去。”

　　“行，谁让你是领导呢。”付鹤浔朝时毓灿烂一笑，声音倏地变得有些激昂，“放心，所有程序绝对符合法律法规，当然我们会派专人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那我考虑一下。”

　　在答应孔清洳和付鹤浔之前，时毓独自去了一趟山居，在市医院的走廊上，她终于看到那张照片的出处。

　　明明是一样的五官，时毓却能明显感受到她们之间的不同，她就像照片定格的璀璨笑容般，是坠入人间的天使。

　　在一刻，时毓分不清她是羡慕，还是心疼。

　　她哭着走出医院，拨通了孔清洳留给她的号码。她出门剪了长发，开始模仿着照片上的笑容。

　　一次，两次，三次……

　　按照孔清洳和付鹤浔的说辞，她是警方在追铺边境人口贩卖时，被解救出来的人质，因为受了巨大刺激，记忆全无。

　　她在警局待了很久，终于等来了姜釉白传说中的丈夫常屿青。听说她们相识于学生时代，兜转多年才修成正果。

　　只是同旁人说的不同，时毓见他的第一面就觉得他很冷淡，冷淡得她都要怀疑姜釉白是不是她的妻子。可冷淡归冷淡，却尊重她的别扭，理解她的不自在。

　　想到之前的类似新闻，时毓认定这是一种做错事的心虚反应。他越周全，她越要撕开他那张伪装的面皮。

　　果然，不仅是她如此觉得，就连姜釉白的好友于栀也这么认为。

　　她利用于栀对姜釉白的无条件相信，从中试图窥探他的更多罪恶，但结果却出人意料。

　　在姜釉白最灰暗的那段过去里，陪伴她，给予她关注的不是她们这些血肉至亲，而是一个跟她没有任何血缘联系，却在第一眼遇见，就想要做她家人的‘痴儿’。

　　或许他是有过真情的吧，只是时间杀了少年承诺。

　　时毓心想。

　　可每当她顶着姜釉白的身份发生一点事，他总会在第一时间出现。时毓心中那个笃定的答案突然有些动摇了。

　　所谓的时间淹没少年真心，真实发生在她们身上的吗？

　　姜釉白的过往是那么不幸，老天就不能垂爱她一次，推给她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吗？

　　时毓不确定老天是不是听到了祈祷，她关于姜釉白的记忆越丰盈，少年的模样就越清晰。尤其是在她知道，他过往的每一步里都有一个姜釉白不为撼动。

　　他像是姜釉白的影子，随着她笑，随着她哭。

　　等到姜釉白失踪的那一天，他的世界忽然就停止了转动，他仿若一下子失去了哭笑的能力，内里像是行尸狗肉般，吊着一口气。

　　只为找到她。

　　找她。

　　不停找她……

　　时毓心中不由酸涩，也说不清是心疼他和姜釉白，还是心疼被当做工具人耍得团团转的自己。

　　她抬眼，对面果然立着一熟悉身影。

　　常屿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了出来。

　　她站起身，朝常屿青走过去：“你现在来找我，是不是因为姜釉白？”

　　常屿青苦涩点头，看向眼前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他曾记得当年和姜釉白调侃时，他说就算有朝一日出现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他也能够一眼分辨谁才是真正的姜釉白。

　　他那么爱她，怎么可能会认不出那不是她。

　　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到了，但她去哪了？

　　他错了。

　　他不该说大话，也不该对她有所隐瞒，所以能不能将姜釉白还回来？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一命换一命的话。

　　那换他消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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