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者

　　“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但我也希望我不会在这里见到你——艾德（Ade）、或者说艾德·科米尔，亦或是永夜之王。” 艾德刚走下车站，便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人。那人很高，但并不瘦弱，笔挺地立在站台边缘的阴影中，仿佛从一开始就等在那里。
　　“科米尔，你为什么要犹豫呢？”那个人叫住他，用一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名字，“【永夜】的继承人，象征理想的又一个英雄，你是来重演一万年前的那场悲剧的吗？”
　　艾德停下脚步，望向对方。他并未靠近，也未显露敌意，只是语气平静地回应：“我建议您用一种更加通俗的语句和我交流，到目前为止，我实在听不懂您的意思。”
　　“语焉不详正是灵能最为主要的特征之一，按照你们唯物论者的理论，你可以将它类比成一种测不准原理。当我直白的说出你未来的结果，那么命运便会不可避免地朝着那个方向坍缩。这是必要的，对你而言。” 那人似乎并不意外，反而显得极有耐心。
　　“你的目的？我实在难以相信你仅仅是为了我而来——还有其他更为主要的理由，比如虫群，比如【伯爵】，比如你们这些人眼中的命运的脉络。” 这番话并未打消艾德的疑虑。他微微眯起眼，声音低沉下去，难得流露出几分锋芒。
　　“我仅为你而来，永夜之王。你注定称为祂的继任者，你也注定被现实青睐。愚人、无目的智者、以及篡逆的狂徒，它们都是属于你的命运的分支。或许你通往永夜王座的道路会有所不同，但你必将登临。” 对方却并未被牵引，只是注视着他。
　　“我更倾向于我自己的选择，我信任我内心的答案。外力无法左右我，现实也无法改正我。” 艾德沉默片刻，随即抬起目光，眼神坚定。
　　“英雄因为理想而不朽。” 那人看着他，却像是透过他望向某个早已逝去的影子，“它会让你选择永寂的道路。”
　　“它……理想？”艾德追问，“你是谁？”
　　“……我是理想的伊始，现实的先知。”男人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因为我的执念，我的灵能留守在这里。”
　　“你为我而来，” 他继续说道，声音逐渐飘忽，“我也将在和你碰面之后湮灭。”
　　“你或许见过我，或许已经将我遗忘——那不重要，” 男人的面容愈发模糊，最终化为一片纯粹的、不透光的漆黑，“理想永不消逝。”
　　随后，是清晰的、如同烙印般的一句话：
　　“你的到来已经证明了你的道路。”
　　他的眼前空无一人，但当艾德偶然将手搭在腰间，才忽然发现这柄别在腰侧的、通体漆黑的、没有任何重量的长剑。只有它能证明先前的相遇并非幻觉。
　　话音落下，艾德眼前已空无一人。寂静笼罩着站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直到他无意识地将手搭在腰间——
　　一柄别在腰侧的长剑，通体漆黑，毫无重量。
　　只有它证明刚才的相遇并非幻觉。
　　他的耳畔突然传来持续的、愈加清晰的嗡鸣声，像是虫子在耳边扑腾翅膀，像是刚刚蜕变的节肢动物梳理新生的肢体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正午、傍晚、午夜时虫子不时传来的低鸣。
　　那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像是更高阶的、无理智的、仅有生存本能的同一个体。
　　在嘈杂的嗡鸣间隙，他忽然听到了几声轻微的鸟叫：尖锐的、像是濒死的叫声。
　　【你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一个声音，一个轻佻的声音，一个他过去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他耳边又一次响起。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也比任何人都懂一个事实：你渴望的从来不是平庸。】
　　那道轻佻的声音说道，带着他熟悉的怒火和傲慢。
　　【你不过是傲慢，艾德，我知道你，我再清楚不过了。就如同过去的你时不时会幻想的那样——仇杀？还是审判？你一贯会用这样的说法。】
　　【当法律无法给予一个人该有的惩罚的时候，那以血还血就是最后的手段。】
　　萦绕在耳边的、层层叠叠的昆虫振翅的声越来越大，像是他已经深深步入了虫群中。像是有昆虫停留在了他的肩上，悉悉索索地爬行，又像是有昆虫沿着耳道爬入耳朵深处，让他感到一阵发麻。
　　【你曾经那样想过，也打算那样做过……可惜你最后退缩了。】
　　那道声音仿佛和虫群同同频，像是虫群振翅而层层叠加产生的、足够让人听明白的、非人的语调。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她早已死去。】
　　【他早已死去。】
　　【她从未降生。】
　　【这是真实，你此前所见的也是真实。】
　　【你曾经退缩了。】
　　【你现在却坚持着。】
　　【科米尔（Commer），朋友，命运从未眷顾我们。】
　　【你究竟想要什么？】
　　那道声音向他发问，如同过去一般，他怨毒地、愤怒地质问。
　　艾德无言，他只是悲哀地低着头，静静地摊开手，默默地看着干净的、没有污秽的手心。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
　　他听见他自己无力地说着，他眨了眨眼，却看到眼前只剩下一片猩红的色彩。
　　被麻绳绑着的尸体，地上不成形的，像是被踩碎的婴儿，以及婴儿旁边睁着眼睛的母亲。
　　他走上前，他冲到母亲前面，想要捧起她的脸，让她沉睡过去，就那么昏睡过去，试图和过去一般缓解一具尸体上的、残留的痛苦。
　　但他只感觉手中依旧干燥，没有血的沾染，没有任何柔软的，类似人类的触感。他感觉到自己手中传来昆虫翅膀振动的轻微动静，才恍惚意识到他竟然捧着的是一群细小的飞虫。
　　【你退缩了，而我不同。】
　　那道声音笑了。
　　【食肉寝皮，我的手艺不行……可惜没把他的皮保存下来。】
　　【我记得你似乎也挺享受那天：煮着肉的高压锅泵出水汽，被太阳光照着，很显眼，也让人很闲适。我的邻居，也就是之前总会邀请我做客的奶奶，那个卖花的老人，她也以为我终于走了出来。】
　　【你那天这样和我说：科米尔，我感觉我似乎不那么伤心了。我似乎听不见你的声音了，科米尔，或许药确实有些作用。】
　　那道声音这样重复着。
　　“……那之后呢？以后你要怎么生活？”艾德忽然问道，他从那道声音的话中感到了一阵不安。
　　【以后……我没想过。因为你还在，你会代替我活着，我没必要考虑和我无关的事。】
　　【我杀了人，这是事实，我不会活着。】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出来了？”
　　【因为我的仇恨，它在那件事之后还存在着。】
　　“你是我。”艾德闭上眼，“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因为那没必要，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的离去将会给他们一个新的可能。】
　　“是吗？我在那边认识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他叫【伯爵】。”
　　【埃德蒙·唐代斯，但他不会走上和书里一样的结局。】
　　那道声音听起来是那样肯定，像是对一件必然发生的事的一种陈述。
　　【你不是我，也不会成为我。】
　　“为什么，那件事在你口中已经发生了。”
　　【时间不是线性的，那东西让时间变得混乱了。】
　　虫群的嗡鸣声越加明显，像是他已经走到了虫群深处。嗡鸣声是有节奏的，它就像是虫群自带的心跳声，一低一高地、富有规律的振动着。
　　“你的目的，都到这种程度了，我想你没必要瞒着我什么。”
　　【……我叫秦珉，和你给我取的科米尔不同，它是我现实的化名。】
　　【——看似是玉，实则非玉。】
　　【我是你的另一种可能，仅此而已。我想要帮你去稳定它，从而去改变命运，这就是我的目的。】
　　【继续往前，不要停下。这是它产生的幻象，穿过它，你才能回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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