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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拾
捌拾
天高风起。
徐行名走向停车场时,总能碰见推着行李的学生。临近寒假,连热闹的学校也变得萧瑟,就像开车回家两旁的梧桐树,枝单叶落,笼罩着一种告别的气息。
冬日里的梧桐叶发黄,变脆,连被风吹落都晃晃悠悠,迟缓许多,带着一种又干又脆的咯咯声,突突擦过地面,挤着拥着先前掉落的伙伴们。
徐行名从路旁的落叶堆收回视线,看着绿灯踩下油门,风像突然加速,猛然蹿进来。他后知后觉打开暖气,再升起车窗,渐渐的,车内只剩下暖风的嗡嗡。
一踏出月洞,徐行名就收到仪姑的大嗓门问候。
“今个儿这么早。哟,瞧我,都忘了,学生们要放假,就你们院里还考试,让你多上几天班。行行,羊肉还没收拾出来哩。”见徐行名望向她手里锋利的刀,她忙退开两步,“我这身上也沾上不少味,怕熏着你。我是去给小卢。砍羊肉骨头。刚才那把刀不行,几千的刀中看不中用。”
徐行名闻言点点头,没有停。
哪知道仪姑虚虚拦他,还拿刀,寒光一闪,徐行名还未训斥,她便速速藏起刀,恨不能连胳膊也离得远远的,仪姑刹那间惊慌。
“我差点伤着你,小主人。”
“以后小心些。”徐行名低声,又看她眉宇间惶惶,“也别伤着自己。”
仪姑感激之色显露,这才用小一些的声音说:“褚总还在东游廊抽烟。抽了好几天。从度假村回来就这样。”
“他最近心情不好。”徐行名淡淡地说,“让让他。”跟着提议,“仪姑,最近天冷,不如去温暖的地方散散心。”
仪姑却笑,布满细纹的眼角眯起,见徐行名眼带询问又说。
“我哪是这个意思。今个儿冬三九。冬日里正冷,风刮得呼呼的,他可从中午吃完饭站到现在。我劝了,他也让我上外边旅游去。您去看看。别到时候说婆婆不疼他,说我对他不好,人搁外头再给冻坏了。你看,我下午就做他们那的广式羊肉煲。”仪姑说道,“去给他说说,婆婆给他做好吃的。老这么抽,肺给抽坏了,可怎么办。”
徐行名心头一暖,脱口而出:“谢谢。”
仪姑听到这句,顿时放下心来,于是有些话也就问出口。
“是你……嗐,睡一张床的,哪有隔夜仇。”
“好。”徐行名并不辩驳,应声迈步。
冬日寒冷,空气中都凝着一股冷。
徐行名上楼换完衣服,下楼时拿了几帖发热的暖贴,再端上一杯茶前往东游廊。
东游廊开阔长长,靠近池塘的一面有竹帘收起。整个长廊,南北纵入,分成几组,有围青石桌绕青石凳的;有以黑木高几为主,两把高背椅的;有沙发三缺一,茶几在中央的;有两把休闲椅,中间顶灯台的……造型各异,环抱成堆。
池塘边,竹帘下,褚曾翎挺拔如松,抬头望着远方。
一阵风起,卷起徐行名手里茶盖边的袅袅,顷刻间,又拨乱竹帘旁的穗子,使之扫过褚曾翎的头发。
徐行名想,倘若穗子有感,也会觉得这个人的短发够硬。
转念之间,褚曾翎蓦然回首,见到他,手里的烟霎那间放低,香烟袅袅自这人侧边起。
不过十余步,褚曾翎俯身灭烟之际,徐行名已行至面前。
“阿翎。”徐行名望着那堆满烟蒂的烟灰缸开口,烟灰缸旁,褚曾翎的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无人搭理。
“诶,徐行名,你还记得2013年跨年吗?我没有答应你去维多利亚港。”褚曾翎突然提到,还比划着,“我俩闹掰了,记得吗?我那时候,每次一想你就抽这么多烟。”说到这里,他还笑笑,“抽到烟雾报警器响过好几次。”
陡然提起往事,还是错过的细节,徐行名投向他的目光含有不少心疼。
褚曾翎像是早就知道他这幅样子,直接端走他手里的茶碗,这人揭开茶碗,茶香袅袅直上,又被路过的风猛地刮乱。
“怕我冷?徐叔叔担心我?”褚曾翎一边说着一边往茶几看。
徐行名这才看到另一张茶几放着几个茶碗,还有暖贴,抬起头迎上褚曾翎的目光时不由笑笑。
“阿翎,仪姑做了广……”
“广式羊肉煲。”褚曾翎抢答。看着徐行名失笑的模样,他笑了笑,“我没事。”他放下这杯茶。
“我想赌一把,徐叔叔。”褚曾翎直起身说。
徐行名见状,没有接话,侧首望向竹帘外,视野受阻,远处两个鸟窝堆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高树看不见高,只能看到半截。
褚曾翎也站到他旁边。
“冯希睿给我打过电话。”徐行名说。
“嗯。”褚曾翎没有丝毫意外。
“他让我,外戚不要干政。”徐行名说完笑了笑。
褚曾翎听后也笑,还将一根香烟咬在嘴里。
“回屋吧。不用理他。”
“这周五就要和一汽通用签合约,宋邵严退出没关系吗?他是专利发明人,还没签署授权合约,没有将芯片专利授权给公司。此时退出,你筹备将近三年的项目就会毁于一旦。没关系吗,阿翎?”徐行名讲述这件事时语气如常。
“我想赌一把。”褚曾翎开口却说。
“赌什么?”
“赌我的公司是不是最适合这个芯片的甲方。”褚曾翎转向他,眼中有光闪。
“赌输了如何?”徐行名先问这个。
褚曾翎闻言倒是笑了下,他对上徐行名的眼睛,抿着烟嘴,开口:“那就看徐叔叔愿不愿意在监视之下,和我在牢里每月一聚了。据说,牢里的犯人也可以有夫妻生活。”
徐行名的嘴唇登时抿得紧紧的。
褚曾翎当即覆上徐行名的侧脸,蹭了下,他取下烟:“别瞎想。也别紧张。一汽通用只签了意向书,赔的少。大头还是蒋家那边。不就是犯错,挨揍。没事儿。有什么事。我坐够了,你就在外边接我。我这边也不会影响你的生活。维文到时候会带着律师给你一些文件,你签署后就能维持现有的生活。”
徐行名不肯说话,一双眼睛盯着他,千言万语的。
褚曾翎哪里敢再看,转了头就说:“我当初那么坑爹。现在这样叫,罪有应得。徐叔叔你不是倡导做人有始有终,看到有人知错有机会改,你要开心。”
“我俩没有结婚证,是没办法申请的。”褚曾翎听到一旁的徐行名突然开口。
褚曾翎闻言失笑。
“那你也不能另寻他人。徐行名,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小人,我爱你,我就要你的所有。”褚曾翎陡然盯住徐行名。
“你坐牢,我立刻找别人。”徐行名却说,声定气足,眼眶却发红,拳头却攥紧。
褚曾翎见他如此,攥紧长烟:“那也挺好。”
“褚曾翎!”徐行名崩溃。
褚曾翎蓦然回首:“我想了想,比起双双殉情,还是各自好好活着好。”
“阿翎。”徐行名眼有热泪。
“你就没想过我是为了你拒绝合作的吗?冯希睿都这么说。”褚曾翎恍然发问。
“你不会拿项目开玩笑。”徐行名断定,目光坚定。“我所了解的褚曾翎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事,公私不分,干扰商业活动,更不会头脑不清楚地做一项决定。你这么选,应该是有几分胜算。”
“徐叔叔。这只是我和宋邵严的博弈。无关情感,只是利益。”褚曾翎说着,望向远处,冬日里,一棵又一棵的树只剩树干,树枝秃掉,显出内里筋骨,一个个都是向上挺拔,“我相信,我的筹码多一个。”
徐行名闻言,垂眸,池塘结冰,冰块巨大,他后知后觉萧瑟满怀。
一片萧瑟中,他想起宋邵严在他离开后的话。
“褚曾翎,你有没有想过?徐行名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我当初有的!2019年站在你身边的应该是我!陪我吃一顿饭到底有多难。”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对不起我?人人都知道我和你是一对。”
“你和他才两年的感情。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七年,我陪你一路走来。你怎么可以对不起我?”
“你下周五就要和一汽通用签合约,没有我的授权书,你什么也不是。”
“我爱你,但不代表我没有脾气。”
2019年1月11日,上午九点半。
方秘书跟在褚曾翎的身后,由一汽通用的负责人领着走向会议室。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褚总明明知道昨天宋工也没有来,还要上来签合约。明明没有授权合约,褚总根本没办法和一汽通用签下合约。而且,他也不明白,宋工的实验室突然罢工,褚总虽然直接下令禁止他们联系实验室的人,但是却不让项目停下来,还要继续谈合作。
实验室停工一周多,公司兵荒马乱,还有人要跳槽。
项目突然欠缺这要命的一环。偏偏褚总无视外界一切骚乱,今日着装得体,仿若无事发生般,还让他陪着去签合约。
方秘书频频望向褚总。
“褚总请。”负责人微笑地覆上门把手。
方秘书看着厚重的两扇门,仿佛地狱大门缓缓拉开。方秘书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褚总!”巨大会议室里,一汽通用的总经理朗声叫道,朝他们走过来。方秘书暗示自己淡定,不要把眼前的人看作恶魔。
“曲总好。”
“你好你好,褚总真是年少有为,英俊潇洒。还很遵守时间,刚好九点半。不像你们实验室的宋工,提前五分钟就到了……”曲总还说了什么,方秘书听不见了。
他只看见,偌大的会议室一角,宋邵严起身时,背光的阳光替宋工渡上一层光,犹如神邸降临。
“褚总,别怪我,我的车开得快,就先来了。不过,早到也好,刚好也罢,我们都没有错失和曲总的合约,对吗?”宋邵严微笑说道。
“当然。”褚曾翎肯定,目光灼灼。
方秘书去开车,再次剩下二人。
“褚曾翎,可笑吗?我甚至怕来晚,早半个小时就到达停车场。”宋邵严面露狼狈,狠狠说道。
他以为会听到褚曾翎状似提点的东西,或者得意洋洋的宣告胜利。
没想到却听到褚曾翎陡然开口。
“谢谢你,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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