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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第五针了。考虑好了吗？”
黎宾举起手中透明的针管。惨白灯光在纤细针头上一溜，又被玻璃柱体折射成光怪陆离的一点彩色光斑。
封闭针，运动员对抗伤病最后的血肉盾牌。虽然可以暂时地麻痹疼痛，但副作用也是不可小觑，滥用无异于饮鸩止渴。一般而言，一年之内，同一个部位打四针封闭就已经是上限之上限了。
“我考虑好了……我是说，这次比完我就该打退役报告了。”
凌雪平静地扬了扬嘴角。
“哎，好吧。”
黎宾的手腕不由得抖了一抖，但在将药剂注入肌肉时，却还是保持着作为队医应有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冷静。
“好了。活动中还是要注意一点，还是那句话，封闭针也不是万能的。” 黎宾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叮嘱着。“比赛加油啊！祝你旗开得胜。”
“谢谢黎医生。”
穿好鞋袜缓缓起身，凌雪浅浅鞠了躬道谢，就像平时完成了每一次治疗以后一样云淡风轻——不愧是华国女队最懂事最讲礼貌的队长。
“不客气。”黎宾微笑回应，看了看窗外阴郁的天色，却又忍不住多了几句嘴：“唉，今天雨下这么大，空气也潮湿，受伤的部位会有一些疼痛反应也是正常的，啊？也不用太担心。”
“嗯。”
世锦赛最后一个比赛日，瓢泼大雨并未浇灭观众们的热情，反倒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势头。观众席接近爆满，四处飘扬着各色各样的条幅和标语。
女子平衡木决赛在男子跳马决赛之后开始，仅仅是运动员在赛台上跟着广播亮相的阶段，气氛便已十分热烈。而等凌雪第一个站上赛台准备比赛时，掌声更是铺天盖地。
东道主中的东道主，家乡父老自然是要全力支持的。
“荆南人民这是用掌声在给凌雪撑场子啊。我们看到，这一次荆南的体操世锦赛吸引了更多的人了解体操运动、热爱体操运动，在华国这个体操大国为体操的推广做了相当多的贡献。”
童桐左右逢源，对高涨的人气一幅乐见其成的态度。
“拜托都安静点吧，可别吵到雪姐了！”场下几个华国的运动员却纷纷提心吊胆，知道观众鼓掌是善意，但比平衡木其实是最怕吵的。
说实话，凌雪作为单项冠军的有力竞争者之一，被抽到头炮上场就已经够倒霉了：打分可能会无理由的偏紧，加上单项决赛没有热身时间，适应起来也困难。不利的出场顺序，调整下法以后落在下风的难度，还有那包得像粽子一样触目惊心的脚，……这“冲金”的任务经不起一点不利因素的干扰了啊。
“放心吧。”新科世界冠军李奈看了看几个师妹脸上的焦急，再看了看凌雪眼中的坚定，胸有成竹地笑了。“都影响不到她。”
拉拉提上木，接拉拉提，再接后手翻下摆成坐木。DCB连接加分0.3，这是凌雪出道以来一直保持着的招牌动作。今天她也果然没有受到出场顺序和场内喧闹的影响，三个技巧衔接得迅速而从容，节奏精致一如往昔。
小翻，小翻，直体后空翻。
“我们的小小直就是最好看的！”
落木钉住，孙令德夸起这个华国队传承了数十年的经典动作来从不有所保留。
第三串，交换腿跳接羊跳再接后团，混合连接非常紧凑。
交换腿结环跳，E组的舞蹈动作，从开度、后仰、背弓到脚背、脚尖、膝盖，无一处不精美。“这就是教科书一样的跳步啊。”
立转360满足特定。短距离助跑，跨跳接跨跳结环，CD的混合连接再次挣到0.1的连接加分。
“凌雪好样的，全部稳住！”孙令德对着话筒高叫。剩下就是后直720下了，一个C组下法还有不稳的份儿吗？
“好了好了，混连全成。”就连李奈也带头呼出一口长气，“这发挥可以啊，比团体还要无懈可击。”
只有简秋宁的手指紧紧捏住了衣服的下摆。因为，刚才在参赛选手检录入场的时候，雪姐附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一番话：
“别自责。要说伤退，我才是该伤退的那个。”
“瞪我干嘛？全锦之后我都没试过没软垫的屈二下。这场比完了再不做手术，我这脚就该废了。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呢？其实我们六个人里，最配不上这个团体的就是我这个‘队长’啊……如果我不是荆南人的话。你也猜到了吧？亚运我不是比不了，是章导怕外界知道我这个单项选手竞争力有限，质疑我为什么要进团体。”
“不说了，又扯远了。总之你放心比好自己的成套就行，千万不要给自己背包袱。我难得自私这么一回——争金牌，是我这个上世锦赛的单项选手的任务，轮不到你来管。”
提示音响起，准备下法。
助跑，毽子，不是后直720度下，是久违了的后屈两周下。
“啊！上难度了——控制住！”
凌雪右脚一软，向后跨出巨大的一步，平衡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身体，向裁判亮相致意，然后深深地鞠了个躬。
成为绝唱的完美很多，但更多的绝唱却都是满满的缺憾。毕竟，如果不是遍体鳞伤到完全看不见了前路的希望，又有谁会选择告别呢？
难度分6.700全部被承认，完成分也尚且合理地给了8.566，凌雪获得了15.266的分数。“金牌其实还是很有希望的”，童桐乐观地评论，至少这个分数比资格赛安德雷亚的15.200还要高些。
紧跟着第二个上场的便是也有机会竞争金牌的奎勒。毽子后团360，屈体前空翻，黑色橡胶在木上弹性十足地翻来翻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威胁，杜明暖等人又开始小声诅咒：“掉！掉！掉！”
凌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
可惜，竞技体操就是这样一把钝刀子，刀刀割人性命。
奎勒不仅稳稳当当地把难度为6.4的成套顺了下来，还荣获8.900的高完成分，以15.300超过凌雪登上了实时排行榜的第一位。
“裁判，是不喜欢看到失误明显的冠军吗？”
8.900？就这又勾脚又偷开度的平衡木也配8.900？孙令德的愤懑完全不加掩饰。场中的鼎沸气氛也瞬间冷了下来，比赛，似乎在开头这一声“黑哨”之后就完全黯然失色了。
简秋宁跟在后面走上赛台，深吸一口气，她的眼里只有那段10厘米的独木桥。
无论如何，她还得为华国队，也为自己站完平衡木这第二班岗。在这个单项上，超过奎勒为凌雪报仇雪恨根本就是妄想，即使奖牌也是不可能轮到自己这个6.0难度的成套头上的。
一切汹涌的情绪和宏大的目标都与她无关。简秋宁此刻所想要的，只是正常发挥，守住自己和胡导的一亩三分地而已。
前团上接西松跳，中规中矩的成套动作就此开始。虽然弱项上瑕疵无法避免，但简秋宁的平衡木向来不拖沓、不粗糙也没有明显的扣分点。后屈两周下法落地一贯地钉住，总算是对得住自己。
裁判不知是想安抚一下华国队的情绪，还是觉得她这样无足轻重的小喽啰分数打高打低都不会影响最终奖牌的成色，给出的完成分意外地比奎勒还高。
14.933，简秋宁看到这个从未想象过的高分时内心却是毫无波澜。凌雪倒是很有风度地起身拥抱她以示祝贺，但那个拥抱里的僵硬当她感觉不出来吗？补偿，补偿，这帮裁判总喜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在打分中拆一块东墙补一块西墙，可就算金牌能补上，成绩能补上，那些伤疤、淤青、老茧、病痛，真的能被补上吗？
“很好！自己顺下来就行了，不用考虑别的，等下自由操也是一样。”胡旭平察觉她神色中的冷意，伸手搂过简秋宁的肩膀。
“好了，现在华国队的两名选手的比赛就已经全部结束。”童桐叹气，大概也知道简秋宁这个高分的实际意义并没有多么大。“下面这位是罗马尼亚队的安德雷亚，资格赛的第一名，也是今天的平衡木金牌最有力的竞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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