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露华新

　　俞衡以为戊宁不过说说而已，没想到隔日，他们竟真要启程回圜州了。
　　剌丹城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可俞衡说不出来是哪不对劲。许是时辰尚早的缘故，四处都静悄悄的，令这座城更添肃杀之色。
　　回程并无多少人马，比当初护送粮草来时还要少一些。当初的那一批人早让戊宁打发回了圜州复命，水师听闻也已撤回平曳，这回随行护送的，俞衡虽不认得面孔，瞧行装，却竟是昱军的兵马。
　　他虽有些困惑，可戊宁去了一趟平曳，带些自己的兵在身边，也不稀奇。
　　可来时的五个俞姓侍卫，这趟却只剩他一人。
　　俞衡心不在焉的，除他之外的俞姓侍卫今日都不在城内，大营那头也没动静。
　　看似平静的剌丹，处处透着古怪。
　　当然，也或许是如今的他过于敏感了。
　　三白似乎是知道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一早便开始躁动不已，在一众战马中，显得尤为突兀。
　　俞衡正好以此为由骑马出城遛两圈，让吃饱喝足的三白消停一些，也尝试等一等俞彦。
　　他们二人这点默契总该有，若是听闻了消息，俞彦一定会来找他。
　　然而才骑着马走远了两步，俞衡便瞧见迎面走来两人，他一怔，硬生生地定住了。
　　他尚未想过，再见到戊桢时，他该是一副怎样的反应。
　　是该若无其事，还是于心有愧，还是像当下一样毫无反应，只是愣着。
　　但无论是哪种，最终他都只会是无地自处。
　　戊桢遥遥看见俞衡，亦是一顿，便就那么远远望着，眼神复杂。
　　戊宁察觉到身旁的人未跟上来，回头一瞧，顺着戊桢的视线，也看见了远处的俞衡。戊宁倒是从容得很，催促了戊桢一句，二人来到俞衡跟前，他随口问道：“你这是往哪去？”
　　“三白兴奋，小的带出去跑跑。”俞衡早已在他们愈离愈近时躲开了目光，此刻戊桢就站在他一步之遥的前方，他只好更加垂低了眼。
　　戊宁对这二人间的窘境视而不见，只是轻声笑笑，不合时宜地打趣道：“比你还兴奋？”
　　俞衡毫无心思应付他的揶揄，戊宁也瞧得出来，接着道：“不必折腾了，动身罢。”
　　俞衡始终低着头，不忍去看戊桢。二人自他身边走过，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中却是无限悲凉。

　　除了雪地难行之外，一路倒是顺利得很。
　　快马加鞭四五日的脚程，俞衡只巴不得再快一些。
　　戊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路上，总也没让俞衡有对上戊桢的时候，俞衡对此很是庆幸。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少年，这个原本单纯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少年，且还救过他的命。
　　那一日，比起他，戊桢一定更被吓坏了。
　　他没有解释，因为那日戊桢听到的看到的所恐惧的，都是事实。
　　因他而起，他却无能为力。
　　一只手突然在他眼前晃了晃。
　　俞衡抬起头，只见是戊宁来到了他跟前，略有不满道：“唤了你几声也不见你回话，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
　　第三日，他们在驿站歇脚。大半个月过去，戊宁的伤丝毫不见好转，加上御马疾行，颠簸之下伤势愈发严重，每每褪去外衫，里衣已是浸了乌黑，身上黏着的乌血更是能染污好几盆清水。
　　俞衡为戊宁上过了药，盯着眼前这一盆污秽，不知不觉就出了神，可是想的却不是戊宁。
　　“小的在想桢少子。”他如实答道。
　　戊宁挑了挑眉，坐去了一旁的椅子上，托着下巴，盯着俞衡道：“你在本王身边，竟想着旁的男子？”
　　俞衡心情沉重，只觉得有些无言，“少子还小。”
　　“那此话的意思是，等他成年了，你便还真惦记了？”
　　俞衡叹口气，将眼前的秽物收拾干净，净了手，方才道：“王爷这时候为何还有心情玩笑？”
　　“玩笑，自然是想逗听的人笑笑。”
　　戊宁趁俞衡离得近，又闻言愣神之际，蓦地将人捉了来，胳膊一搂便将人困在了身前，他伸出另只手，拨了拨俞衡额侧有些乱了的发，接着问道：“这段日子，是不是想本王了？”
　　俞衡低下头，挣出一只手来，轻轻摸着戊宁的眉骨，轻声道：“想，很想。”
　　“从今往后，本王多陪着你，将这段日子，尽数补回来。”
　　俞衡抿着唇，脸上闪过片刻赧色，而赧然之后，又显出难堪和懊恼来。这话听着实在别扭，他皱眉道：“您别说这些，您这样显得小的很……矫情。”
　　“你还不矫情啊？”戊宁忍俊不禁，拧了拧他的鼻梁，“抱着本王不撒手的人是谁？”
　　俞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良久也没憋出个声来，戊宁见他快要恼羞成怒了，适时将人搂了过来，轻轻拍着俞衡的背脊道：“下回……不，不会再有下回了。”
　　关于“这段日子”里的事，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闭口不提，仿佛这样就能悄无声息揭过去。
　　戊宁闭上眼贴在俞衡身前，脸颊埋在他衣衫里缓慢地蹭着，嗅他身上的气息。
　　过了一会，俞衡发觉出了不对劲。
　　他推了推戊宁，唤了一声：“王爷。”
　　戊宁仍是闭着眼，呵着气轻声应了一句：“怎么了？”
　　“您伤未愈。”
　　戊宁无声地勾勾嘴角，“本王也没想做什么。”
　　俞衡再次皱起眉，硬是将戊宁推开些距离。
　　“无趣。”戊宁抬眉瞅了他一眼，而后又不讲理似的仰起脸，没羞没臊道：“是啊，本王伤未愈，所以你该做些什么？”
　　俞衡这会却又装作听不懂了，他将头一偏望向别处，不打算理会。
　　戊宁始终未撒手，见状便又将人拉近了些，手顺势在俞衡臀上捏了一把。
　　俞衡耳根处还是泛上些红来，他捉住身后戊宁不老实的手，正色道：“王爷莫要胡闹。”
　　戊宁眉梢一挑，“你这是管教本王？”
　　“小的不敢。”
　　“你什么都敢。你比本王大几岁来着？”
　　“四岁。”
　　戊宁不以为然地咂咂嘴，“可你分明幼稚拙笨得很。”
　　“小的若是不招惹王爷，自是稳重得体。”
　　“你倒有些自知之明。”戊宁轻声一笑，细想却又觉得此话不通，“不对，照你的意思，本王也有错了？”
　　俞衡垂眼瞥着他，努了努嘴。
　　“放肆。”戊宁搂着人一个起身，转眼便将俞衡带去了一边的木柜旁，他再单臂一托，直接推俞衡坐在了柜子上头。
　　俞衡背抵着墙，脚挨不着地，顿时有些无措。
　　戊宁抓起他两只手，让他分别抓着柜子的边沿，神情有些耐人寻味。
　　俞衡没来由地感到紧张。
　　“低下头来。”戊宁轻声道。
　　俞衡迟疑片刻，依言低下了头去。
　　这个姿势颇有些不得劲，简陋的驿站里简陋的屋子，俞衡分着心，他惦记这破旧的木柜会被压垮。戊宁噙着他的唇，品尝似的吻着，发觉他的走神，轻轻咬了他一口。
　　俞衡于是捏紧了柜子两角，认真地，回应起了这个吻。
　　他太容易陷入戊宁的柔情当中了。
　　以至于，让戊宁解开了腰带、将手探去了下腹，他才忙不迭地反应过来。
　　俞衡赶紧按住了那只蠢蠢欲动的手，神色尴尬道：“您……明日还要赶路。”
　　戊宁便也停下动作，不以为意地抬眼瞧他，没吱声，却似乎在问那又如何。
　　俞衡只觉得头皮发紧，含糊道：“不合适。”
　　“那你来说说，是如何不合适？日子不合适，还是地方不合适？总不会是人不合适罢。”
　　俞衡已然不知该说什么了，硬是答道：“时候不合适。”
　　“本王倒觉得挺合适。还是说，此事对你来说，不算是歇息？”
　　俞衡只觉得耳朵已烫得厉害，面上却还在佯装镇定，“小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让小的下去罢。”
　　“不知道，就该知道知道。”戊宁对后半句话充耳不闻，手又滑至俞衡腰际，抓上了他的裤腰带。俞衡死死按着他，戊宁眯起眼睛道：“夜还长，你若是想同桢儿说说话，也未尝不可。”
　　俞衡让他将亵裤拽了下来。
　　戊宁歪了歪脖子，坦然打量着。而俞衡彻底别过了头，他情愿自己此刻昏死过去。
　　他克制不住自己，这个场景，这短短片刻的工夫，他正在慢慢……
　　眼前的景象和脑中的记忆毫无相似之处，戊宁起了些疑惑，问道：“你为何……本王见过你这样么？”
　　俞衡明白他在纳闷什么，答案是，没有。
　　戊宁思考起来，神情颇有些严肃，自顾自地道：“难道男子间的房事只是一方欢愉？记得你早几回似乎疼得厉害，难不成是还一直疼着？”
　　“……不疼。”俞衡几近绝望地闭上了眼。
　　戊宁蹙了眉头。想想，向来只有旁人为他侍寝的份儿，他压根想不到这茬，也用不着考虑这茬，可眼下……
　　他好奇地低下头，慢慢凑近。
　　俞衡的余光瞥见戊宁的动作，耳边“嗡”的一声，没能思考便用膝盖顶了戊宁一下。
　　正中肋下。
　　戊宁闷哼一声，俞衡本就进退维谷，这下全慌了，“王爷，王爷……”
　　戊宁缓了好一会，抬起头来正要责备两句，瞧俞衡红还未消下去便已泛了白的脸色，奇怪道：“你害臊什么？”
　　俞衡让他给问傻了。
　　“又非头一回见，还用得着害臊？”
　　“……”俞衡咬咬牙。确实并非头一回，何况男子间坦诚相见的多了，也确实用不着害臊。可以往他多是背对着戊宁，便是正对着，也绝非眼下这种羞耻的姿势、羞耻的景象。
　　戊宁握上了他的膝窝，以免他又乱蹬。
　　俞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又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
　　“……王爷，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
　　“小的是奴才……”
　　“便是天王老子也一样。”戊宁抬起眼，眸子幽深又蛊人，“但你是你，本王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

　　温热湿润，柔软逼仄。
　　俞衡仰起脖子，张口喘息。
　　他早就不疼了，不仅不疼……他每每都在极力克制自己，背过身去，便无动于衷。
　　他才不会告诉戊宁，其实他曾自渎过，也什么都想过。
　　柜子太窄，他不敢乱动，腿也没有能着力的地方，只能靠身后一面单薄的墙来撑着自己，松散的铜扣在一下一下地叩着柜子。
　　他一忍再忍，忍不过本性和欲望，双手不自觉松开了柜角，扶上戊宁的后颈，向自己摁去。
　　喘息的片刻间，戊宁道：“叫本王的名字。”
　　“戊宁，戊宁，戊宁……宁儿……”

　　驿站给马喂的水不干净，一马厩蔫了一大半，就连玄珠都未能幸免。
　　伙计急着想法子，一行将士也急，却只能干着急。
　　没人敢去敲那间屋子的门，就连走近一些都落得个面红耳赤。
　　而那其中，戊桢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那个奴才与戊宁同房如今竟成了什么见怪不怪的事，他不用想也知道，那里面没好事！
　　那个奴才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如此若无其事……
　　不知羞耻，不知利害……
　　戊桢蓦地起身朝那屋子走去，全然不顾身后的劝阻声，他要去揭穿那个奴才的真面目，他不能让那样一个人成为戊宁身边的祸患！
　　戊桢来到门前，脚上却仿佛被坠了巨石，走不动，也无力抬手叩门。
　　这一幕曾发生过，却又全然不同于往日。
　　在一声声压抑爱意的“戊宁”之中，那是他从未听过的俞衡。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