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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燕窝山绺子操办了李山的丧事,也算是还了榆树一个人情。发丧完李山,榆树带着柳毛和钱儿匆匆回了草龙泡。各路随份子捧场的人陆续走了,临时招回绺子的大大小小胡子也都散了,大家该怎么猫冬还怎么猫冬,燕窝山又恢复了平静。
张燕让费伍把收到的礼份子拢到一堆,去掉花销还有不少结余。张燕把结余的大头都分给了二当家夜猫子和搬舵师爷费伍,算是对他们尽心尽力操办这场丧事的奖赏,喜得二人都合不上嘴。
二掌柜夜猫子的大饼子脸乐开了花,对费伍说:“别看咱大掌柜是女流,办事敞亮,服!”
夜猫子当晚就乍着膀子下山去找山梨花去了。费伍有喇喇尿的毛病,冬天不愿意出门,留在山上陪着张燕。绺子里依旧留下三十多个崽子。燕窝山绺子家业大了,冬天不留人不行。牲口需要人喂养,屋子需要人烧火。山里的木刻楞房子怕空,若是空一冬天不生火,一开春墙皮子就都掉下来了,严重的会东倒西歪。最有意思的是火炕,你一冬天不生火,炕会鼓成丘陵样。这些崽子都有明确分工,锯木头,打柈子,烧屋子,喂牲口,还要侍候张燕和费伍。
夜深了,张燕也疲乏了,刚迷迷糊糊睡着,听见打更的在敲门。张燕一激凌坐起来,急急忙忙穿衣服。张燕的衣服还没穿整齐,从外面闯进一个人来。张燕一看,是甄才。
甄才一身白花花的霜,清鼻涕冻成了冰溜子挂在鼻子上或者下巴上。他进了屋不停地拍着手捂子,甩掉了手捂子,把手指送到嘴里哈气。两只脚当当地跺着屋地,两个毡圪塔冻得跟冰坨子似的。
“咦,你咋来了?”张燕见甄才大半夜的跑上山来,心里纳闷,随即又笑了,“你是奔着发送榆大哥的把兄弟的事来的吧?难得你有这份心,大伙都知道你身份特殊,没有人挑你,要是随礼就算了,这事不能补份子。”
甄才用双手揉揉腮帮子,这才能说出话来:“大掌柜,不好了,“跳子”天亮就来围剿我们。”
张燕一惊,说:“别着急,慢慢说,到底咋回事?”
甄才说:“我老丈人吃晚饭的时候告诉我说,这回美玉的仇可以报了,满洲帝国军调集了一个团的兵力,天亮之前要踏平燕窝山。”
“什么?”张燕大吃一惊,她对打更的说:“快去把先生叫过来。”
费伍手里还系着裤腰带,甩裆尿裤地走进来,见了张燕张开没睡醒的眼,问:“怎么,‘跳子’要来攻山头?”
张燕说:“这不是吗,甄才连夜赶来送信,说有一个团的满洲跳子天亮就到。”
费伍说:“大掌柜不用着急,满洲帝国军已经很给面子了,我们的人都走了他们才来,大不了我们糟蹋点儿东西。”费伍又对甄才说:“你赶紧回去,不要引起王天一的怀疑。我们撤出去以后,大掌柜到你那蹲半冬,你看行吗?”
甄才连声说:“大掌柜要去我那,我求之不得。”
张燕问费伍:“先生要到哪里背风?”
费伍说:“我也该回家看看了!看看我叔叔死没死。”
甄才暖和过来,匆匆回去了。临走时,张燕让他带走几匹好马。这些马不能留给官兵。费伍让打更的把崽子们都叫起来。大家趁着月亮地把能搬动的家什和武器弹药都藏到山沟里,用雪埋上,然后悄悄下山。燕窝山成了一座空山。
天亮以后,官兵“攻”上了燕窝山。虽然踏平了燕窝山,却一无所获。官军长官不死心,精心部署了关卡,又在李山的坟地设伏,结果榆大圪塔来是来了,还是让他跑了。
张燕在王保长家过年,可把王家弄惨了。来拜年的“穷亲戚”多得数不过来。美玉的屋里天天放席,吃的用的当然都是娘家的。王天一开了一冬粉房,一整个仓房专门放粉条,楞是让王美玉给倒腾光了,架不住这些红胡子连吃带拿。最遭殃的是王家养的上百只下蛋鸡,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少。有一天,王天一心血来潮去喂小鸡,咕咕咕叫了半天也没叫过来几只,回头问他老伴:“咱家的鸡都哪去了?”王天一的老伴没好气地说:“都吃了呗!”王天一没弄明白,问了一句:“都让啥吃了,招黄皮子了?”他老伴眼睛往厢房一翻楞,说了一句:“都让恶鬼吃了。”王天一也捋出了一点儿须子,他眼瞅着姑爷像供奉娘娘似地供着张燕,再一联系官兵围剿燕窝山扑空的事,心里就打小鼓,听说燕窝山胡子头儿是女的,莫非官兵把胡子头撵他家来了不成?甄才也能整,不知道啥功夫把守炮台的炮头都换成了燕窝山的人。王天一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能酸菜炖土豆——硬挺。好不容易过完年,又挺过了正月,张燕还没有走的意思。过了二月二,又过了三月三,张燕还没有走的意思。好歹来串亲戚的少了,因为胡子们重聚燕窝山,夜猫子和费伍正领着胡子们垒山头,等把绺子收拾好了再请大掌柜上山。
这一天,王天一从铁骊回来先到美玉的屋里转一圈,见了张燕寒暄几句以后,向张燕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张家湾接连发生抗联骚扰事件,关东军藤原大佐怒了,亲自率领大部队进迷魂沟围剿,要彻底消灭迷魂沟里的抗日力量。
张燕一听变了脸色。心想,榆大哥不是在迷魂沟里吗?同在一片山林里,榆大哥肯定得搅和进去,凭榆大哥的性格,不和鬼子交火才怪呢!不行,我得去找榆大哥去。想到这里,她不露声色地说:“王叔,我在你这儿呆了这么久,谢谢你们全家人的热情款待,我这就要走了。晓禾还得放在你这里。”
王天一嘴角现出诡异的笑,说:“反正你也没啥事,再呆些日子呗?过了五月节再走。”
“不了。”张燕知道王天一虚心假意,也不去理会,急急忙忙收拾打扮,把自己收拾得干练利索。她出了房门,牵过鄂伦春白马,翻身上马,一身飒爽展露无遗。
王天一看着眼前这个不寻常的女人,拱手道别,心里却像坠着一个大铅坨子。
张燕手执缰绳,喊了一声“驾”,白马蹬起前蹄。
“等一等。”甄才高声叫道,又对身边的美玉说:“妈那屋蒸豆包了,你去捡点给表姐带上。”
王美玉小声嘀咕一句:“你真没脸。”
王天一在一旁听见了小两口的对话,对美玉说:“应该的,你就说是我让的,多捡点儿!”
美玉屁股一扭去了上房,不一会儿,捡了一包豆包呼哧带喘地从上房走出来。她有身孕已经几个月了,开始显怀,行动不方便。
甄才接过干粮包挎在自己的肩上。
王美玉问:“你要干啥?”
“我送送表姐。”甄才说。
王天一的眼色露出一丝阴郁,嘴上却说:“该送,该送!”
甄才骑上马,跟着张燕一起出了王让屯。
甄才问张燕:“大掌柜,你打算去哪?”
张燕说:“进迷魂沟。”
“啊!王天一那个老灯台不是说迷魂沟在打仗吗?”甄才不解地问。
张燕说:“就是因为打仗我才要去。你想啊,榆大疙瘩是啥人,遇到打鬼子的事他能消停呆着?趁这时候我准能找到他。”
“那你一个人……”甄才犹豫了。
“我一个人行,你回去吧!”张燕回头对甄才说。
甄才说:“大掌柜,要我说,咱这样,你先别急着一个人去闯迷魂沟,先回绺子和搬舵先生商量商量,你实在要去也得带点人马。咱堂堂燕窝山大掌柜单枪匹马去找榆大哥,让榆树哥以为咱绺子里的弟兄无情无义呢,你说是不是?”
张燕觉得甄才说的有理,便先回燕窝山,和费伍还有夜猫子商量。
费伍手搁在下巴上,捏咕了半天胡须,慢条斯理地说:“按说迷魂沟正在打大仗,日本人要踏平迷魂沟,我们这个时候撒开人马进迷魂沟,是眼瞅着大坑偏要往里跳。”尿□□废物说着,瞄了一眼张燕,见张燕的脸冷下来,马上把话拉回来,“但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事情明摆着,咱们绺子若是有了榆大疙瘩,不愁干不大。”
“你的意思是?”张燕问。
“我的意思是——出师得有名,和弟兄们说,我们这次下山和鬼子开克,不是为了得枪得马,为的是找榆大哥,所以咱犯不上和鬼子硬碰硬。”
“照你这么说你可真是废物了。”夜猫子急了,“大掌柜急得一克克的,你在这翻过来调过去地磨叽。是!我们不是专门打鬼子的,遇上了不打还留着他呀?再说了,人家在那边打得热火朝天,我们在一边看热闹,丢人不?让榆大哥知道了还能搭理我们吗?”
“二当家的说得对。”张燕冲夜猫子点点头,说,“这时候凡是有点血性的都得打。”
“废物”说:“打小鬼子没错,我是说,咱们绺子闹到现在这个成色不易。”
夜猫子受到张燕的夸奖,更是脑瓜门发热,他一拍胸脯,说:“你消停在家呆着,我带弟兄去接榆大哥,保准不给咱燕窝山丢脸。”
张燕说:“还是我去吧!”
夜猫子说:“大掌柜,我陪你去,就这么定了。”
费伍的脸上现出忧郁。
张燕招集绺子里的众胡子,她说:“铁骊张家湾迷魂沟正在开仗,我要去迎请榆大疙瘩,去了有可能要跟小鬼子硬克,愿意跟我去的站出来。”
呼啦啦站出一大帮。夜猫子挑选三十个身手好的带着。
这些胡子呼啸着突进迷魂沟,哪里打仗奔哪去,捡露也干死了不少鬼子。大清早听见草龙泡这边枪声紧一阵松一阵的,便策马奔了过来,正巧救了榆树和许柞。
张燕高兴了。夜猫子更高兴。救了赫赫有名的榆大疙瘩,他能不高兴吗?他那孤岛似的鼻子被满脸的笑容簇拥着,像一朵盛开的猫脸花。
他们甩掉了鬼子,向山洞驰来。
草龙泡刚消停一会儿,枪啊炮哇又响起来,打得那才热闹呢。很明显,抗联又和鬼子接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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