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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鞋遗计
此时五更伊始,路上行人稀少。我走在路上,心里哀凉——想找个人求救也没机会了。再说,太后传唤我,谁又敢插手呢?正在绝望,忽然瞧见远处上林苑中,一个碧色人影正在花下无聊徜徉。
好像是隐贵人,旁边还跟着青衣宫女佩儿。一般嫔妃早起,多是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的,可隐贵人不去凤仪宫,因何在上林苑徘徊?贪恋这里的风光未免也太早些。正在踟蹰,肩头忽然被身后侍卫推了一把——“不许磨蹭!”
我在心底悄叹了口气,只得应了声——是。
一路穿廊过巷,终于到了寿康宫前,宫门旁边的道路上,听着一辆木车,上面遮着一块破帆布,里面大概是寿康宫中一些不用的废弃之物,准备拉往火场。
台阶下,我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上方的匾额上的寿康二字——此番进了寿康宫,还能活着出来么?
一颗心悲徨莫名,逃也逃不得!古往今来,有多少冤魂枉死在这金玉如粪土般的皇家城阙?此身,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此身,终究要化作那无数怨魂中的一缕么?怪不得这宫墙这样的红,皆是由人的鲜血染就吧……
正在悲徨,忽然眼角余光里,远处放佛出现一抹朦胧的碧影。又是她?心思略略转念,不禁浮起一丝侥幸。
突然,双臂被两个侍卫抓住,向里就闯。我乍惊之下,问了句废话——你们要干什么?身不由己的被两个人拖进门去,跨越门槛的同时,有意将脚踝刮了下门槛,一只上绣粉色玫瑰的绣鞋被弃落槛外。
刚一进院门,便听身后的大门咣当一声巨响,被紧紧关上了,并且上了拴。两个侍卫一直拖着我进了二道垂花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高伟的宫殿,回廊下站了几个宫女太监。院子正中,摆放了一条矮桌,桌上有纸笔墨砚,竟还摆了一副木拶,桌子旁边还竖着一个临时搭就的十字刑架,上面缠了几道绳索。
这一切都让人胆战心惊。我刚一进院门,立刻有太监转身进了康宁殿,两个侍卫将我掼在了桌子前,我才撑着桌案抬起头,便见康宁殿中,一身缁衣,手持佛珠的太后在皇后的搀扶下走出来。身边左右簇拥了无数宫女太监,立刻有人在廊檐下摆放了椅子,太后一面落座,一面骂将出来——“下作东西,哀家不是没给过你活命的机会!可你偏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用淫香勾搭皇上就罢了,竟然还敢干涉朝政!哀家岂能容你?哀家现就明告诉了你——既然来了,就别指望着还能活着出去,一早把你做下的聂事一五一十写下来,不然的话,有你的罪受!”
极度的惊骇下,脑子嗡嗡的作响,仿佛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的看着廊檐下的一群人,尤其太后,那个一身佛衣,手持佛珠,却骨子里发狠的年老女人,着实怪异可怖!
皇后在旁亦冷笑道:“别以为皇上还能来救你。现在皇上应该已经在朝堂上了,要和文武百官商讨兵部重整之事,到中午也未必能散朝!有什么就赶紧倒出来,能叫你死个痛快,否则必定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绝不能招供。我心里迅速的反应——我不想死,但若招了,无论以什么借口干政,都是必死无疑。……我依旧呆呆的没有说话。
太后的怒火在突然间迸发出来,伴着手中长长一串佛珠的扯断,无数珠子迸落在廊檐下,咕噜噜的滚落台阶,滑出老远。太后暴喝了一声,吩咐人给我上木拶。
这件刑具据说极为歹毒,我惊恐之下,连起身逃走的力气也没有了,眼睁睁瞧着两个太监大步走到跟前,才挣扎着要起身,肩头立刻被人按住,双手也被两个太监捉住,上了拶子。耳中听着太后暴怒的声音喝令宫人立刻用刑,指端的痛楚立刻清晰的席卷了我。
未知是十指连心,还是因为受了内伤,只觉连五脏六腑都痛的无以复加,我本来还想抑制着不让自己叫出声,以免牵动内伤。可是,那痛楚实在难捱,我叫了出来,而且几乎整个寿康宫都充斥了我凄惨的叫声,失去知觉的刹那,耳边还响着太后不停的喊夹的声音,想来她已丧心病狂,因此错估了一个人能够承受痛楚的极限。……
昏迷仿佛也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是迎面的一盆凉水泼醒了我,清醒的思维立刻意识到自己已被缚上了那个刑架,这么快,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么?我不甘的徒劳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接着,一道鞭子带着风声落在我的身体上,我痛极啊了一声。鞭子却没有停留,一道接着一道,轮番落在我的身上,正是五月盛夏的时节,薄薄的罗衫经不起那样凶蛮的鞭锋,很快残损了,且浸染了血渍。
太后依旧在骂——“当你不说,哀家就对你无可奈何么?实话告诉你,今天就这样打死了你,也没人追究。看见门口那辆车了吗?打死了你,直接拉往火场,和许多垃圾废物一起付之一炬。你今日难逃一死,但要想受尽了活罪再死,哀家也成全你!”
颤栗从心底里蔓延到全身,伴着痛苦,真个叫人痛不欲生。然我依旧没有吭声——眼前这疯女人如此用刑逼问于我,无非还是觉得唯有拿到到口供,才能杀我个理直气壮。而我,唯有苦撑下去,或许还能撑到皇帝来救我的那一刻。
身上着了二十多鞭,突然皇后喊了一声——“停!”
我暂且舒了口气,但想她没有那份好心为我求情,果然,皇后冷冷吩咐:“去内厨端一盆子热碳出来,把烙铁烧的红红的!”
我登时吃了一惊,只听皇后继续道:“你要这么苦撑下去,无非是觉得自己那张脸有那么两分姿色,让皇上心动。今日若废了你这张脸,看你还死不死心?!”
皇后的心竟是这样的毒,她这一招的确让我万念俱灰了。若是一张脸被毁了,以后纵然活着,也只是个讨人厌的丑八怪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一个太监很快取来了炭盆,并烧红了烙铁。在那冒着通红火光和灼人热浪的烙铁逼近我的脸颊只剩寸余的距离之时,我到底崩溃的选择了屈服。
太后命人撤了烙铁,又示意能竹息做好笔录,便开始逼问我的口供。
我欲将满腔的怒火化作一声声怒吼,然而就算用尽了全力嘶喊,声音却是不尽的嘶哑与抖颤——“是,奴婢是干了政!可奴婢并非无缘无故的干政——国有奸妃,企图为一己之私,霍乱朝纲,奴婢看不过,才出手干政!奴婢此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是太后,你因何不分青红皂白,非要至我于死?”我如是喊道。
心知肚明太后早晚会知道我干政的事,但她会知道的这么迅速,难保背后没有人进谗。而这个人除了甄嬛或是她的人,我再想不到其他人。她以为太后知道我干政,便会立刻置我一死,而没有机会牵扯到她么?亦或,她如今已是黔驴技穷,唯余这最后一计了。再或,她自恃是贵嫔主子,又没有实据把柄受制于人,所以敢以此计对付于我。也罢,今日我必详详细细将前因后果招出来,不信太后不疑她。我前脚去了鬼门关,后脚叫她随着来。
太后微微一愣,冷笑道:“你说国有奸妃,是指何人?”
“那奸妃便是棠梨宫的贵嫔甄氏!”
“她?”太后挑了挑眉毛。皇后略靠近了太后,道:“近来棠梨宫盛宠,甄氏侍宠涉政,也未可知。”她声音平和,但我还是听的出来——甄氏,果然不得皇后之心。
太后点了点头,继续问我道:“你倒说说,她如何干政了呢?”
我想了想,真要说起来,却不知如何说起,只道:“她挑拨皇上与汝南王爷之间兄弟失和,君臣反目,意在除了汝南王与慕容氏一族,难道不是涉政么?”
太后冷笑:“汝南王专横跋扈,慕容氏一族也擅权为害,本就该除!”
“啊?”我愣了愣,“那,那这不也是干政么?怎么甄氏干政,太后便觉得她做的有理;奴婢干政,太后便觉得该死?”
太后笑了一笑,“哀家没说她干政有理,只是想知道,皇上是如何利用你们这一妃一婢,左右权衡的。”
利用?我心里瞬间扫过一许哀凉——或许,我真的只是被皇帝利用了而已。利用完了,也便成了死棋。
太后端起一旁晾好的茶盏,啜了口茶,接着道:“甄氏要为皇上除了汝南王与慕容氏一族,怎么,你从中阻拦了?”
“是,奴婢的确从中阻拦了,因为汝南王毕竟是皇上的兄弟,为国苦守边疆多年;而慕容家更是大周历代的功臣。皇上怎么能杀了他们呢?”
皇后皱了皱眉,“想来是汝南王与慕容氏给了你不少好处,否则,你怎么可能为他们说话?”
我愈发愣了一愣,气的直要跺脚,无奈手足皆遭禁锢,只得气道:“皇后娘娘好推论!只是照娘娘这样说,往后宫里谁也不敢为谁说话了,但凡说一个人的好话,必不是这个人的口碑好,而是他人收了这个人的好处!”
“你!……”皇后待要发作,太后摆了摆手,“你有没有收受汝南王的好处,哀家自有法子查知。但要问你,甄氏要除汝南王和慕容氏,皇上想必也不能立刻答应,否则会授人话柄——说皇上过河拆桥,屠戮功臣。”
“不错,甄氏劝皇上以郑伯克段于鄢之策对付汝南王和慕容氏。意在放纵其为恶,直至恶贯满盈,再连根拔起。”
“这法子不错啊?皇上因何没有采纳?”太后面显诧异。
我气的翻了翻眼睛,心中暗想——怪不得皇帝行事多有阴鸷狠毒之念,原来多拜他这位好母后所教。
“你因何反对呢?”太后不解。
“因为,古之圣贤有云——不可姑息养奸。养痈遗患的道理,世人皆知!”言至此,我已有气无力。
“迂腐!”太后不屑的叱了一声,“皇上竟也肯听你的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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