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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鹂(二)
这声音,这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声音,却是……
我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心里乱得跟有只小兔子在撞。看着立在我身边也同样紧贴着假山石的谢六,他的眼里出现了狐疑的神色。我知道他眼里的狐疑是什么,我们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见到我笃定的神色,他好象是吃了一惊,张了张嘴,忍住了没有发声。
假山后又有声音传来,那女子长叹一声道,“你也别安慰我了,在这种地方,裹着绫罗绸缎,吃着以前吃不到的好东西,所有人面前看着我俱是光鲜的,可是这心里哪有一分半点是自由的。”
那男子沉默了一会,道,“妹子……”悉悉声响,可能两个人又站近了一点。
那女子又道,“快先别说我,咱俩不见这么久,我也不知道你的情形怎么样。趁着这机会,你说说吧。”
男子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也看到了,无非都是些强颜欢笑。”
隐隐有泣声,女子声音有点哑,低声道,“四哥,我知道你这样做不容易,我天天念着你,只担心你,心里没一刻是消停的,只可怜这心里的苦没人知道。”
男子道,“妹子,我的心又何尝不是这样。自你走后,其实做什么对我来说已是毫无差别。只为了见着你,哪怕中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能亲眼见你好端端地,我这颗心就什么也不牵挂了。”
女子低呼一声,“四哥……”又有衣衫的声音响起。
我和谢六听到这儿有点儿尴尬,这分明就是两个久别的小情人在此互诉衷肠罢了。若是换到府里其它下人身上那是再正常不过。可是,可是,这假山石后的两个人的身份……
那山石后边沉默了一会,我和谢六对望一眼,彼此心意都了解,那就是赶紧离开这。且不说听这码子事我不感兴趣,再加上这两人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那还是能不听则不同。
这时只听山石后女子轻叹一声道,“四哥,你我这一见,真不知何年何月再能重逢。”
男子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妹子,但你就在我的心里。我天天看着天上的月亮,想着这月光也一样可以照着你,不论你在哪,即便我见不着你,可我这心里就舒服安宁了。”
甫一听到这样深情的话,我的心却是猛然地一震,我想不到这样的男子却能说出这番情深意切的话来。我心里不断地回响着这句话“……这月光也一样可以照着你,不论你在哪,即便我见不着你……”心中一痛,眼中望出去俱是一片模糊。
我已有太久没有审视过自己的内心,并非不想,而是不敢。自穆平一别,音信全无。我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一丁半点关于他的事情,在每日琐碎的生活里平平淡淡地活着。直到今天,听到这男子说的这句话,才明白其实自己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是象他这样……
正恍惚迷离之际,左手心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温暖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我。掌心传来的热量让我抬眼看去,却是谢六。他一脸关切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鼓励与支持。
我心下感到一阵温暖,也同样回握了他。
假山石后的一对人儿还在喁喁细语,声音一忽高一忽低,有些喟叹有些悲泣,更有些酸痛的欣喜。他们此时再说什么已与我们不再相关,那不过是一对痴儿女罢了,此种伤心处,更待何人说。我心里暗叹,原来这府里光华亮丽的背后,竟还有着这许多暗藏在深处的东西啊。
越入夜天越冷,花园尽头植着四五棵大大的梧桐,风过处沙沙作响。我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看到的一句词,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的了:梧桐叶上三更雨,声声叶叶是别离。
此时虽无雨,但想到他们即将的别离,那种凄凉却也是让我心下不由得一阵感伤,我心里对这两人不禁深深感到同情起来。即便他们同在上京,却隔着如此深的身份差别,见一次面何其难哉。心里如丝的深情,满腔的爱慕,只怕比天上的牛郎织女更难以得圆吧!
我黯然地对谢六使个眼色,谢六会意,我们两人重又蹑手蹑脚地沿着原路而回。我们尽量走得慢,不发出一丝声响。待回到小径上,背后对话的声音已不可闻。谢六没有出声问我刚才是怎么了,我也很感激他没有开口。我们握着手,正待穿过小径而去。突然我觉得谢六的手紧了一下。
我有些惊奇,抬头望去。我和谢六此时正处在花园小径的半道上。小径的尽头便是回廊,曲折的回廊处此时竟亮起了几点灯火,几个疏朗的身影正在灯火的照明下不快不慢地向这边走来。
人影灯光稍近,我已清楚看到当前两人分明就是吕姬与郭叔。吕姬神色平淡地在与郭叔说着什么,郭叔恭谨地侧身听着。小芙捧着手炉跟在吕姬身后,两侧各是一名府里的家丁手里正提着灯笼。
他们来做什么?这时候哪怕是席间要散散,也没有必要非走花园不可。尤其是吕姬,即便她说想到逛逛园子,也犯不着叫上郭叔一块。虽然吕姬的神色淡定得很,眼睛也不曾抬起来往这边看过一眼,但我只一眼便看得出跟在她后边的小芙的脸色却颇不自在。那是一丝犹疑,又有一点点害怕。
我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回想起在席间龚姬那不自在的神态,吕姬那纯粹作壁上观的神色,还有是谁跟我提起长庆堂这件事……
来不及了,眼前五人已经快走到花园小径的起头,转眼他们就要近得身来,再差几步路便会看见此时立在暗处的我们,那么山石后面的两个人……
我当机立断,对谢六低声道,“跟我来。”扯着谢六立刻站到了小径的另一边。那是一片花圃,只余下一片冻土并几株光秃秃的枝干。我把食盒往旁边矮林子里一塞,谢六也立马跟着我照做,我感激地看他一眼。我知道这情景非常不适宜,但没有办法,一切从权吧。
我从裙边丝绦上解下短笛,也来不及调音了,凑到嘴边,呜呜咽咽一曲《春江花月夜》便吹了出来。
谢六在我身边愣了一下,但旋即恢复镇定,挑了一块石头随意坐下,支着颐细细听我吹笛。那脸上神色的专注,彷佛已在此欣赏良久似的。
笛声一起,顿时惊起两方人马。远处吕姬和郭叔闻得笛声,都向我这边望来,一脸的惊诧,而山石后传来一片扑簌簌的声音。我心里暗自焦急,暗道你们可得快点啊,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那边吕姬和郭叔都不禁加快了脚步,郭叔打老远就开始喊,“是尘儿姑娘吗?”他喊声未落,我听到山石后边扑来扑哧地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潜入了水中。我来不及回答郭叔,一边尽量稳着笛声,一边转眼向湖面上扫去。只见暗色霭霭里湖面上隐隐有一条水线,周围荡起的水纹正快速散去。我心里暗叹,这天气可真冷,在湖水里一泡这罪也够你受的。
看着郭叔一行人就要来到面前,我停了吹奏,含笑立等着。
郭叔就着灯笼将我扫一眼,道,“原来真是尘儿姑娘,我说好生生走着怎会突然间听到笛声。怎么,尘儿姑娘这么有雅兴,不在前面看戏,跑到园子里来吹笛了?”
我笑道,“可不是嘛。我跟谢六两个吃了饭,肚里积了食,正想散散,可不就到这园子里来了。”我顿了顿,看一眼谢六,又道,“我俩才走到这,小六子就说想听我吹笛,我也拗不过他。才刚吹个起头,您老人家就来了。”谢六此时已站起立在我身旁,听我说完急忙点头。
郭叔笑道,“你两个小家伙,不好生在前头伺候着,倒跑这儿来逍遥了。回头王爷抓不着人,我看你们怎么交待。”
我嘻嘻一笑,抬眼去看吕姬,只见她一脸俏脸上依然是巧笑嫣然,但眼睛里却是冷冰冰的,锋锐的眼光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谢六。
郭叔道,“吕姨娘说早起时小芙姑娘将一个金丝镯掉了,刚才吕姨娘刚想回去换装着,才发现不见了。小芙在房里遍寻不着,估摸可能是掉在园子里。这不,明年就是新年了,得赶紧将东西找着才好,好在大年初一讨个好彩头啊。”小芙立在后面将头垂得低低的,不发一言。
我笑道,“郭叔真是辛苦,那我跟谢六也帮吕姨娘找找好了。”
吕姬此时笑道,“尘儿你这可真是巧啊,早不来晚不来,你就在这时候恰好在园子里吹笛。”说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退缩,微笑道,“姨娘说得是,我也正觉得巧呢。我正想吹首曲子给小六子听,就碰上了您。”
吕姬微微倒吸了口气,唇边依然带着一丝微笑,道,“那真得劳烦尘儿帮我好好找找了,镯子是小事,倒难得的是尘儿的这份心意。”
我笑应,“吕姨娘这样说,尘儿不敢当。”
正说到此,耳听哗啦一声响,从假山石后分花拂柳走出一人,郭叔及两个家丁都是吓了一跳,举起灯笼忙着看,正是龚姬。
我和谢六也连忙换上诧异的神色,只呆呆地看着龚姬。小芙脸色更是惨白,不自禁地往后略退了一步。吕姬看一眼我,又看一眼龚姬,只束着手微微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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