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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藏点不为人知的心事
画展当天,言思筝开的车平稳地汇入车流,林清弦坐在副驾上,指尖轻轻点着车窗上掠过的树影,嘴角弯着一抹柔和的弧度。
林芸坐在后座,视线扫过宽敞的后排空间,又落在中控台简约流畅的线条上,笑着开口:“这新车看着是真不错,坐着也舒服。你看这座椅的包裹性,还有这细节处的缝线,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言思筝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当有力,听见这话,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侧头瞥了眼身旁的人,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夸赞:“都是姐姐眼光好,考虑得周到。”
林清弦伸手轻轻碰了碰言思筝的胳膊,嗔怪似的低声道:“小筝早该有自己的车了。”
林芸在后座看得清楚,眼底的笑意更浓,只慢悠悠地接了句:“你们姐妹俩就应该这样好好相处,刚回来那几天,我还怕你们俩闹矛盾了呢。”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了句“没有。”
林芸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好好好,我知道,没有没有,你们姐妹俩关系天下第一最最好了。”而后顿了顿继续道“思筝的车技也很好,没有你爸说的那么吓人。”
言思筝脸颊微微泛红,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副驾的林清弦。林清弦感受到她的目光,侧过头来轻声接话:“小筝车技一直都很稳,叔叔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开车。”
“是啊,思筝你爸爸就是那样,一张嘴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嗯,我知道。”
画展大厅的光线被调成了恰到好处的暖黄,柔和地漫过一幅幅装裱考究的画作,也漫过三人缓步移动的身影。林清弦正侧着身,听前面助理对这一幅印象派油画的剖析,林芸听的似懂非懂,感觉跟着人群也看不清,三个人约好饭点门口见面就分开了。
而言思筝原本跟在林清弦身侧,目光扫过前方墙面时,却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骤然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幅名为《晚潮》的油画,占据了整面墙的一隅。画布上的海面被晕染成极深的靛蓝,浪尖翻卷着细碎的白,像是被暮色浸得发沉的叹息。一只白鸥正掠过沉沉的天际线,翅膀尖沾着最后一缕即将消散的橘红余晖,连羽翼的纹路都带着几分仓皇的仓促。画框下方的展签写着一行英文——“Unspoken”。
言思筝的视线胶着在画布上,眉头微蹙,连温韵悄无声息地站到她身后都丝毫没有察觉。
她伸出手指尖落在画框边缘,脑海里翻涌着的,是那年她离开海城的那天,同样浸着暮色的站台,她想只要林清弦挽留她就会留下来,不,她只要出现在这里,什么话都不用说她也会留下来,但风卷着落叶只吹乱了她一个人。
“这幅《晚潮》,确实很抓人眼球。”
一道清脆的女声忽然在言思筝耳畔响起。
她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转头望去就看见温韵正站在她身侧,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裙,长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耳坠上的碎钻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
温老师。”言思筝的声音有片刻的滞涩,随即才勉强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温韵笑意盈盈地颔首,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又自然地扫过不远处的人影,最后落回那幅《晚潮》上,语气里带着几分饶有兴致的探究,“我刚才看你站在这看了很久,很喜欢这幅画?连我走到你身后都没发觉。”
“嗯,很喜欢。”言思筝见她问得自然,回的也就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说起来,晓晓可是总和我夸你,说你们集训的时候,她就和你关系最要好,夸你总会看到作品的另一面。”
“那借此机会不如说说看,你对这幅画有什么样的理解?笔触、色彩,还是藏在画布背后的情绪,都可以。”
言思筝的目光重新落回画布,她抬手指了指画布上的浪涛纹理,声音渐渐沉了下来:“那冒犯了,温老师,这笔触很松,不是刻意雕琢的细腻,反而带着点即兴的潦草。浪涛的边缘没有清晰的轮廓,像是被潮水一遍遍冲刷过的沙滩,模糊了界限,这其实是心里的情绪在作祟,温老师落笔的时候,心是乱的。”
她顿了顿又指向那片靛蓝色的海面:“再看色彩。整幅画以冷色调打底,靛蓝、墨黑,占了九成的篇幅,只有白鸥翅膀尖那一点橘红是唯一的暖色。这种强烈的对比,并不是为了突出它,而是为了反衬海面的沉郁,就像心里藏着念想,但在无边的怅惘里,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还有这只白鸥。”言思筝的声音轻了些,目光落在那只仓皇掠过的飞鸟上,“它没有朝着落日的方向飞,反而背对着余晖,朝着更深的暮色里去,这不是追逐光相反是逃离。”
“晚潮是一场无声的告别。是站在原地看着某个人的背影,看对方消失在人海里,有千言万语也只是堵在喉咙口,最后化作一声沉默的目送。”
温韵听完言思筝的解读,眼底的赞叹又深了几分,她抬手轻轻拂过画框边缘,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果然和我家那位说的一样,你的想法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这只是我的个人理解,如果有冒犯到温老师…”
“不会,我很喜欢你刚刚的解读,”她顿了顿目光越过言思筝的肩头,落在不远处的林清弦身上,语气里添了几分打趣的意味:“不过说起来,从我刚才走到你身后开始,有位小姐就一直站在那边看着这里呢。”
言思筝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林清弦正站在一幅向日葵油画旁,手里捏着一张画展简介,察觉到她的视线,便抬起头来冲她弯了弯眼睛,那笑意清浅又温和像是漫过窗棂的月光。
温韵却饶有兴致地往前走了两步,主动朝林清弦伸出手不失分寸:“你好,我是温韵,这场画展的主办方。刚才听言小姐聊这幅画,说得很透彻,想来这位小姐对画也有自己的见解?”
林清弦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指尖的温度微凉,声音也清清淡淡的:“你好,林清弦。我不懂画,只是陪小筝一起来的。”
言思筝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步,快步走到林清弦身侧站定,肩膀轻轻贴住对方的肩头。
她垂着眼,听着温韵和林清弦说话,话语间客客气气,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闲聊,可落在言思筝耳里,却像是隔了一层磨砂玻璃,模糊又别扭。
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轻轻抠着掌心,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又飞快地落回脚下的地砖上。
林清弦的声音依旧清淡温和,听不出半点情绪波澜,可言思筝却能察觉到,她垂在身侧的手都比平日里要僵硬几分。
温韵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面前的两人,落在言思筝紧绷的侧脸,又落在林清弦微微抿起的唇角上。
她忽然顿住话头,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难怪从她站到言思筝身后开始,林清弦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这边,难怪刚才握手时,她指尖冰凉语气客气却疏离。
那哪里是什么害羞怕打扰,分明是带着点不动声色的敌意,是一种下意识的防备,是怕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惊扰了属于她们两个人的世界。
温韵挑了挑眉故意放缓了语速,目光在两人紧紧挨着的肩头停留了两秒,才慢悠悠地接下去:“说起来,这幅向日葵的倒是和林小姐很有缘。
“温老师说的缘是指?”林清弦自然接过话。
“都藏点不为人知的心事。”
晚上餐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暖黄的灯光淌下来,落在青瓷碗碟上,映得满桌饭菜都透着烟火气。
林芸坐手里攥着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新构思的故事大纲:“你看啊,这里的转折一定要够出人意料,看似简单,其实藏着后手……”她越说越兴奋,指尖在纸页上点着眼里亮闪闪的。
言晟坐在对面,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附和:“这个设定有意思,前后呼应得也巧,照这个路子写下去,肯定能抓住人。”他不懂创作的门道,却把林芸眼里的光看得真切,句句都踩在她的兴头上,妥帖又温和。
唯有林清弦,自傍晚从画展回来,就没怎么开口。
她坐在言思筝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碗边的筷子,目光落在面前的排骨汤上,却没什么焦点。
言思筝几次抬眼看她,想开口问些什么,对上的却是她匆匆错开的视线,那躲闪的弧度太明显,像是生怕撞破什么藏不住的心事。
排骨汤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侧脸。言思筝看着她垂着的眼睫,心里那点在画展上就没散干净的别扭,又悄悄漫了上来。她伸手想碰一碰林清弦的手背,指尖悬在半空中,却又犹豫着收了回来。
满室的热闹里,偏偏圈出了一小块沉默的角落。
林芸正说得眉飞色舞,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手里的稿纸往桌上一拍,目光精准地锁定在林清弦身上:“对了清弦,你什么时候搬回家住?老家里外面两头跑太累人了。”
这话一出,言晟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中,转头看向林清弦,眼神里带着几分探询和温和的期待。言思筝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视线越过热气,直直落在林清弦低垂的眼睫上,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林清弦指尖的筷子轻轻一颤,几粒米饭掉落在洁白的瓷碗边缘。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撞进的不是言思筝带着焦灼的视线,也不是母亲林芸满含期待的目光,而是言晟那双沉静的眼睛。
那双眼眸里盛着暖黄的灯光,瞳仁是浅淡的褐色,眼尾有细细的纹路,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温和。
他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催促,没有探究,只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耐心,像是在等她整理措辞。
林清弦竟在这过于专注的注视里,竟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她目光下意识地往言思筝的方向偏了偏。
言思筝看着她的脸,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林阿姨,姐姐她最近忙,搬来搬去太折腾了。再说了,我正想过两天搬去她公寓住一阵子,正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两道声音突然同时响起来,像是提前约好了一般,撞在一起。
林清弦猛地抬眼,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不行,我公寓那边……”
言晟也放下了手里的汤勺,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喙:“不行。”
三个人的声音撞在一起,余下的半截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言思筝愣住了,转头看向身侧的林清弦。她看见林清弦眼神里带着点慌乱,像是生怕她把话说透,又像是藏着什么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思。而对面的言晟,正看着她们俩眉头紧锁,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
林芸也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她们三个,佯嗔道:“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一个个的,抢着说话,我这耳朵都快听不过来了。”
言思筝张了张嘴,想把剩下的话说完,却看见林清弦偷偷用脚尖碰了碰她的鞋尖,让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晚饭散场时,林芸挽着袖子去厨房收拾残局,言思筝刚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准备开口说送林清弦回公寓,就被一道温和的声音抢先了。
“清弦,我送你回去吧。”言晟擦着手从洗手间出来,目光落在林清弦身上,带着不容推辞的妥帖,“太晚了,你们俩我不放心,正好也想跟你聊聊。”
言思筝的动作顿住,握着外套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看向林清弦,对方也正抬眼望过来,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轻轻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跟叔叔客气什么。”言晟笑了笑,率先迈步走向玄关,拿起车钥匙晃了晃。
林清弦朝言思筝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言思筝冲她挤了挤眼睛,又悄悄比了个“到家告诉我”的口型。
林清弦点点头,攥着外套的手指松了松。
言晟已经拿起车钥匙走到门口,他替林清弦拉开门,又细心地叮嘱:“外面风大,把外套穿上别着凉了。”
玄关的灯光落在她身上,拉出一道清瘦的影子,和言晟沉稳的身影并排着,慢慢消失在门外。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言思筝站在原地,指尖的外套滑落到臂弯里,心里那点别扭又翻涌上来乱得没着落。
两人一前一后地坐进车里,轿厢里的灯光白得晃眼。言晟看着显示屏上的地址,忽然开口:“刚才?”
林清弦垂着眼轻声道:“最近公司确实挺忙的,而且我租了半年,我会和妈妈沟通好的。”
“搬不搬回家住是一回事。”言晟的声音很轻“你妈妈也是担心你一个人住不方便,不过叔叔倒是觉得,年轻人有自己的空间挺好的。”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林清弦,目光里带着几分温和的探究,“今天你们一起去看画展了?”
林清弦猛地抬起头“妈妈也去了,我们仨一起去的。”
言晟想了想“我知道,你不用有压力。”说完他伸手打开车载蓝牙,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在车厢里,衬得这路上的沉默都多了几分柔和。
一首歌过去后,林清弦也平静下来“叔叔我会处理好的。”
言晟点点头,两个人就都没再继续开口。
夜色像浸了水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窗户上。言思筝陷在柔软的床褥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侧躺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这已经是第六次了。
解锁键被指尖摩挲得发烫,聊天界面停留在她发的那句“到家了吗?”,下面空荡荡的,连个标点都没有。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指针不紧不慢地滑过十点的刻度。言晟回来都一个小时了,玄关处的换鞋声,她听得一清二楚,可属于林清弦的那条消息,迟迟没有跳出来。
她蜷了蜷腿,把脸埋进枕头里,鼻尖似乎传来林清弦身上的那股气息,若有若无的让她心里的空落又漫上来几分。
今天的一幕幕在眼前晃过,像剪碎的胶片,它拼凑不出完整的答案,只搅得人心烦意乱。
她又一次抬手,指尖悬在拨号键上。
拨过去吗?
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心急?会不会她在洗漱?
无数个念头缠上来,她咬了咬下唇,再次泄了气,指尖一松屏幕再次坠入黑暗。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闷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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