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

　　古代士兵作战的兵器上装饰着长缨，而文明人对外刺人用的武器则被柔软的被褥包裹，让人在成长当中温和地窒息。

　　人的一生中，从幼年到老年，从出生到死亡，每一天都在成长。

　　没有成长，人类就会死亡，成长是生命的一部分，是生命的必然体现形式，亦是生命，尤其是高级智慧生命的必修课。
　　看人类能不能看透这一点。

　　而他能做的就是把那些被礼花破坏的缺口一个接着一个，小心翼翼地恢复常态，让它们保持畅通，好使主人随时可以流通新鲜空气，不至于坏掉。

　　新鲜的空气，那是一个人的生命之源。

　　尹煜佑也猜到了一点老虎要说的内容，但不知道自己思维行驶的方向对不对。
　　他挑了挑眉，再次配合地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是什么发现？”

　　放出去的诱饵被咬住，情绪得到满足的老虎神色中多了几分得意，他扬起下巴，整个人再次变得眉飞色舞的，像一只站在枝头高歌的喜鹊。

　　“他们……”他又看了庞绅勋的办公室一眼。

　　灿灿觉得，这只脾气暴躁的老虎如果去做幼儿园老师的话，或许会有个令人意外的结果。因为在讲事情的时候他看起来总是很有耐心，和平时凶横的样子完全不同。

　　或许这头青年猛虎心里也有一大片柔软的花田。

　　或者说，每一个合理的碳基生物心里都有一片这样的花田，这是神设，也就是出厂的基础组式，如果不符合，那就证明那个家伙不是人——厂商不对。
　　因为神是不会出错的。

　　而且，如果老虎跟那些影视剧里标签化的坏角色一样，就连心里面也烂透了，那么他们现在是不会这样安静聚在一起说话的。他不屑，他们两个也不屑于，他还是了解尹煜佑的，他就是个普通而又典型的好人。

　　到时候，他们两方便会一个看低对方，一个嫌对方脏。

　　而他是嫌对方脏的这一边。

　　但是现在的老虎还有些可爱，也残留着清纯，虽然不多，但合在一起还是变成了不错的品质，就像六色三水一棉的翡翠，仍旧算是翡翠，价值不俗。
　　这让他勉强愿意用待客的好脸色来和他聊天。

　　“就我观察到的，那些畜生……”老虎改了口，还是决定不把那些东西当作人看了。比他还混蛋的根本就不算是人，该直接分去畜生堆里，因为他本身就已经够不像话了。

　　“它们根本不是在给公司挑选潜质好的主播，而是在认真地给自己选妃，也就是晚上陪床的人。或许有时候白天也要陪。”

　　“另外被选中的主播们还要负责陪伴出差，至于出差的内容，想必你们都能猜到。”
　　“这些出差之类的事情大家不会摆在明面上说，毕竟不光鲜，但是在这里上班久了的人都知道。”老虎的神色收正，眉眼间透出一股被压抑着的肃杀。

　　“这些流程是和HR串通一气的，HR负责挑选外形不错的主播，然后送到高管们面前，让他们另行细择，就像皇帝大宴赏赐各宫分菜一样。”

　　“耳夹还弄到了一些可靠的消息，我们公司里的HR熟悉各位高管的床笫喜好，会根据各人不同的口味分送主播。”

　　“把人搞得像货物一样，啧！真是恶臭。”尹煜佑不适地皱紧眉，语气也变得冷硬。
　　待在公司里的时间稍微一长，这些俗风拜流的事情多少会传到耳朵里，有些时候还能亲眼看到，但是他一直习惯不了，反而越来越排斥。

　　真正的白永远不会跟黑混为一谈，哪怕抵抗的过程再艰难。

　　这片沼泽当中浑浊腥臭的空气呛得他这朵好苗很难受，雨蛙也接受不了毒沼泽。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被迫吸收满屋子的二手烟，而这屋子里还没有一扇窗户，其它能通风的地方也找不到，留下的出口刚好不会让人窒息。

　　说白了，就是一座没有墙壁的监狱。
　　即使光芒万丈，监狱依旧是监狱，改变不了囚禁自由的反人类恶臭本质。

　　不过，物质的监狱关押着同样恶臭的人——社会的垃圾，而精神的监狱里往往关押着很多无辜的人，那些善良的青草。
　　何以为罪？

　　几近没有出口的自由，这就是最大的窒息。

　　公司里一帮蔑视人法的家伙在不知不觉间，或许性质更恶劣一些，他们是有意识的，总之都是在扼杀灵魂。有用的就留下，没用的就丢掉，像灰姑娘分出来的豆子。

　　可人不是豆子。
　　怎么能那么做？

　　尹煜佑很不理解，直到现在都是。他甚至因为这些问题感到郁闷，情绪一度很低落。

　　“可不就是把人当成东西看嘛！”寅边虎赞同，“我甚至听到过好几次，那些HR私下里喊我们是‘货’，要送给哪个老总睡觉的时候就是‘出货’。”

　　“不把我们当成货物，怎么赚钱啊？！仁慈可换不来金子。”他冷笑着，缓了一分神，又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员工们也是招聘进来的，只是都签了保密协议，里面肯定有谁的亲戚，但是应该就那么几个，而且大概都不在重要的岗位上，最多就是看门大爷那种角色，毕竟这里面的工作也是有门槛的，不是谁都可以做。”

　　“所以我之前还觉得奇怪，一张合同真的能让那些人丢掉良心吗？后来打听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场面会变成现在这样，原来公司里的员工互相之间都是带有亲缘关系的，很多人学历不高，说穿了就是……”

　　他抬起头环视着四周，“这么大一家公司，只有我们才是外人，他们那一帮子黏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亲戚还是什么鬼玩意儿，总之是在瓜分我们的钱，这简直就是进了妖怪洞了。”

　　“没有钱就想方设法用我们来换钱，这么看，咱们还掉进了一个杀猪盘里，而且还是这么多人一起进来的，真是蠢死了！”

　　“几百个人啊，居然没有一个脑袋聪明的。我看，在这里的大概都是社会进化的灰渣，属于淘汰下来的那一批垃圾。”寅边虎捂住眼睛，发出一串苍凉的笑。他的肩膀一抖一抖，似乎要滚落掉所有的悲伤，这模样又似乎是一只被巨大的风力压坏的风筝。

　　总之是，不算太好。

　　而且，话虽然刺耳，但却是事实，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没有人会来这种明知道质量欠佳的地方吃快餐。
　　饥饿让人别无选择，就算果实生长在悬崖壁上，也只能跳下去采摘。

　　饿死和摔死之间，总得化解掉一个。
　　因为人有主观能动性。

　　因为人很聪明。

　　没有选择，也看似有选择。
　　主观能动性扶人，也害人。

　　总体来说，它的利大于弊，只是他们倒霉，刚好运气坏。

　　尹煜佑见状接过话，细心地替他分担一些压力：“进来这里的每个主播都以为自己找到了矿山，最起码也可以得到一些资源，没想到我们才是资源。”

　　他也笑了起来，又摇了摇头，笑容中充满疲惫和无奈，“而且，我们根本就是走到了人家的饭桌上。”

　　“而且还是一大家子，包括族谱之外的裙带。”灿灿也讽谑。

　　四下沉默，大家都想不到什么可以说的了，并不是词穷，而是……现在这个情况，开玩笑解闷或者继续叠加烦恼，似乎都不合适。
　　大概过了半分钟，突然——

　　“TM的！！”一声暴喝。

　　“这种狗屎单位快倒闭吧，连我老爹那个开杂货铺的都知道大企业不能随便包揽亲人就职，否则内部会乱，乱了之后立马就出事，从人事到项目，甚至牵连到税务这种犯法的地方。”

　　寅边虎咆哮着，一股脑吼出一串灰雾，紧接着，他的声音又落寂苍凉，还变得沙哑，像秋天的雨噼哩落下，小石子啪啪翻起，总之不尽清脆，不似少年。

　　“找文盲做会计，这不是瞎闹吗……”最后的声音有气无力，似妥协，实为无奈。

　　虽然事实没有被形容的这么夸张，但公式却没有错，丑事整容了骨头还是丑的，根本不变。

　　灿灿稍微走了神，他记得，自己偶然看到过一些主播的登记信息，其中就有老虎，因为这个家伙总是针对自己，他下意识多关注了一下。他家里做的是别的生意，规模不大，但也够一家人吃，印象里似乎是出售装潢材料的，并不是传统的杂货铺。

　　不过一般的装潢材料店里都很乱，粉尘满天飞，说是杂货铺形离神似。

　　说真的，是杂货铺的话，也供不起霸王虎之前吃的用的连带着衣服和生活费，一个月十几万的挥霍。

　　但如果是一家中小型的装潢材料店就说得通了，寅边虎又是家里的独子，没有背负违约金之前父母赚的钱确实够他挥霍，一个月花五十万应该都不成问题。

　　在一个二三线的城市里，如果能抢占不错的地段，任意俗从店铺的收入都会比较可观。
　　小城市里购房压力相对要小一些，每个月装修的人其实有不少。

　　但小店铺到底比不了大公司，要是付了老虎的那笔据传有几百万人民币的违约金，他家会破产，这是事实，因果可以吻合。

　　生活和网络一起进步之后，我们总是以为全民都进入了小康水平，但是细眸接阡陌，繁华只是虚假的表象，霓虹的彩色雾气之下，真实的民居和胡同里依旧阴暗老旧，腥臭难涉，其中贫民居多。

　　路上的乞丐并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阳光照不到，忙碌的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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