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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心事
梅园深处,老梅开得正盛,枝枝斜逸雪中吐芳。两人拾阶缓行,步子慢得很,正好说话。
崔莞言扫了眼身侧人神采飞扬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你这般明目张胆往御史台跑,我那位大哥虽不说,怕是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明宜脚下一顿,果真愣住了,转头看她,眼神有些慌:“他……他跟你说了?”
“嗯,只是同我闲聊罢了。”崔莞言悠悠然道,“说到你常去寻他,他耳尖都红透了。”
说罢,她侧头瞧着沈明宜的反应。
沈明宜顿时涨红了脸,眼神飘忽,半晌才小声道:“我……我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些……但……”
她咬了咬唇,有些苦恼地垂下头:“我写的那些诗句,他对起来总是最合心意的。他懂我写的每一个字、每一层意。旁人看不出,可我知道……所以才忍不住……”
“我以后会注意些分寸的……只要他不恼我就好。”
沈明宜还低着头,脸颊绯红,仍沉浸在坦露心意的羞怯里。
崔莞言却收了笑意,语气郑重些许:“明宜,我知道你这人心直,从来藏不住话,也藏不住心思。我也知道你心里所想,你别怪我说话直。”
“我大哥……他天生腿疾,你父亲那边……怕是不会答应。”
沈明宜怔住,原本还浮着笑意的眼神,一寸寸褪去明亮。
崔莞言低下头,望着石阶间那一点随风滚动的落梅瓣,心中也不无苦涩。
沈明宜是极好的姑娘,自幼聪慧豁达,纵然出身高门,待人却从不盛气凌人。她知道哥哥也极欣赏她,不然那样一个不爱言语的人,也不会特意留心她的诗文。
若不是腿疾……若不是那条路注定坎坷……
“我并非不愿撮合你们,只是……怕你将来若真走到了那一步难处太多。你我两家素来不合,这些年明争暗斗不在少数,若再添私事,只怕更难两全。”
沈明宜听得脸色有些黯淡:“其实我也知道……会是这样。从诗会对诗开始 ,我便将他记在心里,他写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正合我意。那样的心境与笔触,我从未在旁人身上见过。”
“后来我才知那人是你大哥,是那个寡言少语、似不喜人群的崔植。我便更想见他,更想知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如今真正见了……我更认定了他。”
崔莞言望着她,有些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见沈明宜这样认真过。
“我知道崔植与崔家不和,你也一样不是吗?若不是这样,你怎会帮着孟琬?怎会——”
沈明宜没有说得更明白,只是看着崔莞言的眼神,已然将话说尽。
崔莞言缓缓点头。
沈明宜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点共鸣,眼神更亮了些:“你们如今站在周王一边,我爹虽未明言表态,但朝中谁都知道,他是最有可能支持周王之人。”
她吸了口气,认真道:“若真走到那一步,父亲未必会欢喜。但……我不是没想过这些,我只是觉得,若他也有意,若我们二人都肯坚持,总是能走下去的。”
“世人只道女子婚事要听父母之命,可我偏觉得,这世上若有什么能破开这些规矩与算计,大概也只有真心了。”
崔莞言静静听着,心头百感交集。
“明宜,我明白了。若你真的这般坚持,那我只好——”她拖长了尾音,故意一顿。
沈明宜眼睛一亮,立刻追问:“只好什么?”
崔莞言含笑看她:“只好……帮你咯。”
沈明宜“哎呀”一声惊喜地凑近她,几乎要跳起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莞言你肯帮我,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雀跃地拽住崔莞言的手臂,凑过去压低声音,眼里全是掩不住的狡黠与期待:“那你快告诉我,崔植平日喜欢吃什么呀?甜的咸的?偏爱南味还是北味?有没有什么忌口?他什么时候最有空?有没有常去的地方?书斋还是庙里?山上还是茶馆?还有——”
崔莞言失笑地看着她,忍不住摇头:“你这架势,是准备给我大哥写本传记不成?”
沈明宜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放心吧,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你诚心以待,再旁敲侧击探探沈侯爷和沈霆之的口风,未必就不能寻得一线转圜。”
话虽如此,崔莞言心中却浮起另一番念头。
若一方本就无意,纵你心意炽烈,女追男又岂止隔层纱?那分明是隔着山、隔着水、隔着一整座冰原。
她前世便是那般。
万般心意小心翼翼讨好,只盼那人回头一眼,可等来的,却是冷言冷语,是是弃如敝履。
那之后她便明白,许多情意并非付出便有回报。若无回应,越靠近只会越寒冷,刺骨彻心。
她笑意稍淡,拍了拍沈明宜的手。
“放心吧,我会帮你想法子。”
-
夜已深。
崔莞言归府时,院中灯火如昨,她沐浴之后披发独坐,才刚熄了灯,门外便响起轻敲声。
褚元唐照旧穿着常服,言简意赅地说了句:“歇了吗?”
她淡淡摇头,让他进来。
那人像昨夜一样走到美人榻旁坐下。
烛火熄灭,只有窗纸透进些微冷月,榻上人低声问:“你睡了吗?”
崔莞言翻了个身,声音自帘后传出,嗓音软绵低缓:“没有。”
“明日要回门了。你可备好了?”
“没什么可准备的,崔家最擅长粉饰太平。就算心里千般不愿,面子戏还是会演足的。他们不会在回门当天明着出手。”
“你打算明天就派人混进去,查那密室?”
褚元唐坐起些许,微挑眉:“你早知他有密室?”
“只是猜的。以前李氏曾说过崔晋有时会从书房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我去查过几次,找不到出入口。”
“你一定要小心。探得一寸,也要留得退路。”
褚元唐望着帐中影绰绰的人影,声音低下去几分:“……你是在担心我?”
崔莞言一怔,没接话。
他便也不追问,转了话锋:“你今日去哪了?”
“约明宜出门走了走,去茶馆坐了坐。”
“你们关系很好。只是她这样明目张胆去找崔植,她的心意崔植能懂几分?”
崔莞言冷笑一声。“你倒盯得紧。”
黑暗中,她听见那头自嘲的轻笑。
“不过崔植到底是好过我的。”
夜晚风大,打在窗上沙沙作响,像故意阻隔他们似的回荡在房中。
崔莞言不愿再多说,翻了个身:“睡吧。”
“好。”
-
天光未大亮,王府上下为了回门一事忙得不可开交。
崔莞言穿了件青白打底的中衣,外罩月牙色烟罗袍,鬓发松松挽起,只簪了几支细玉银簪。
褚元唐倒还端坐不动,只披了件薄衫,正在案前慢条斯理系腕上的玉带结。
今日日子虽好,二人却都没穿什么鲜亮的颜色,皆是冷素清淡。她那身衣料内里隐织雪花纹,远看无波近瞧却层层叠叠,似雪似霜。褚元唐则着一身藏青袍衫,腰束银钩革带,佩剑未挂更沉冷克制。
二人简单用了早膳便出门了。
马车沿着长街行至国公府,街上百姓纷纷侧目观望。
他们如今是天家赐婚的恩眷,新婚回门更是体面风光。旁人望着马车上那一对璧人,不免私语道:“这崔家姑娘倒真嫁了个好夫婿……郎艳女靥,登对得紧。”
话音未落,远处忽传来沉稳密集的马蹄声。
周王府的侍卫警觉地拉住马缰抬头望去,街口尽头,一列黑甲铁骑疾驰而来,旌旗下卷着寒风,杀伐之气逼得百姓纷纷后退。
“是……西北军!”
西北军素以铁血凶悍著称,如今全甲入城,更是压得空气都重了几分。
车夫察觉不对,脸色一变猛勒缰绳。
“吁——!”
马匹扬蹄长嘶,周王府的车驾顿时停了下来。
而不过片刻,黑压压一片西北铁骑已冲到眼前,铁甲在寒光中反射出锋利的光,逼得全街鸦雀无声。
周遭百姓齐齐屏住呼吸,不知是该避还是该留。
道路被铁蹄踏得震颤不止,为首那人眉骨伎深、目光锐如刀锋,一身铁甲压得肩膀更显宽阔,举手投足皆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
马蹄还未完全停稳,他的视线便已先一步扫向道路中央的王府车驾。
车帘内,褚元唐抬手掀开一角,淡淡看了一眼,便认出那身形与气势。
“……李执。”
崔莞言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见到那张凌厉沉稳的脸,唇角微微压下。
“真巧了,竟恰好撞上李家回京。”
风声猎猎马队森然,两方队列在道中央僵持,气氛一瞬间紧绷起来。
李执跨坐在马上,冷声开口。
“西北军奉旨回京,烦请让道。”
王府护卫统领当即勒马上前一步,拱手却毫不退让:“今日乃是王妃回门的大日子。王府马车若误了吉时,将军担待不起。”
语气不算无礼,但锋芒毕露,分明是在提醒李执,你李家虽掌兵,也不能压过皇家的喜事。
李执冷笑一声,显然并无让路之意,马下数百西北军列阵如山,道路被堵得严严实实。
褚元唐原想开口,但才抬手,崔莞言便摇头制止。
她抬起轿帘,一双眼落在对面那身披铁甲的青年将军身上。
“今日是我回门的日子。本以为能顺遂些,倒没想到……会与表哥在半道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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