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澹澹

　　棋室。

　　白玉棋盘上，激战正酣。

　　花漫野从石楼收拾好自己刚才匆忙间留下的那一摊东西，来这里凑着热闹。

　　她这会儿倒是觉得自己饿了，端着一碟刚出锅的炸酥肉慢条斯理地嚼着、手上每过一会儿就往嘴里续上一条。

　　“嘴更不辍”的同时眼睛也没闲着，还煞有介事地看着棋盘，不时被司忱戈和祝陌归的杀伐棋路惊得一愣一愣的，像个街边路过来看围棋表演的静默观众。

　　司忱戈落下一子，感慨道：“陌归，我真是从小看着你的棋，进步太快、而且越来越凶了，目前这个棋路怕是震璘伯伯也要避避你的锋芒。”

　　祝陌归落子后快速提掉三枚白子，笑问：“忱戈兄是指这样？”

　　司忱戈拍着大腿、大呼失策。“陌归，咱们再来一盘吧，我刚才走神了。”

　　祝陌归并未反对，就算是同意了。

　　司忱戈捡着棋子，随意提道：“听闻山妖族从龙窟要走的那个叛徒，又跑了。”

　　“哦？哼。”

　　司忱戈慢条斯理地讲着这个妖族新鲜出炉的大秘密。

　　“线报讲，人刚到王宫就跑了，并且半路截了妖族最新的密报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山妖王既丢脸又着急，面上按着不发、实际上接连派了七队人分头出了王宫。丢的密报，看来至关重要。”

　　祝陌归眯起眼睛想了想，觉得有点烦，“他这一跑不要紧，躲到哪里、哪里都不得太平。各自的领地都要加强巡逻。”

　　司忱戈点头，“那是自然，你俩再去魔族也要多加小心，越往北环境越差、条件越不利于神族的身体，而且那叛逃者也不排除会躲去魔族，遇见可疑的人离远一些、千万别往上凑、免得牵连。”

　　“我觉得，那家伙去魔族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一直旁听着、现在终于吃完了肉的花漫野插了句话进来，“别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去的旭炎窟。”

　　这话提醒了棋盘边的两个人，叛逃者本身就曾是魔族的士兵，当初藏在朱厌军中、蛰伏已久，后朱厌被花熔璋打败、带回交由祝明烽审讯，这小兵还是在龙祖的威压下才说了自己是妖族叛逃者的实话。

　　他被关在龙族地牢已久，此次被妖王点名换回，若是单纯想逃，大可路上就脱身。为何偏偏要冒着风险等到回了妖王宫、还就刚巧截到了最新的密报？

　　若是这人背后有主使，无论主使是什么人，他既然费了大力气也要连上这根差点就断了的线报，那好不容易得手、必然会先让他稳定和安全，在风头过一些的时候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继续传递他要的情报。

　　按照这个逻辑，现下的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叛逃者除了妖族以外待了最久、也是最熟悉的魔族。

　　他很可能会在某处躲几天、将风头避过去，然后再找机会回到界北，隐藏在魔族的某处。

　　祝陌归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转头看向花漫野，逗她，“这是吃高兴了，肚子不空了、智力也回笼了？”

　　花漫野这回长了记性，避开敏感话题“肚子空”不谈，貌似谨慎严肃地概括总结着，“我这是随便一分析，他躲到哪里和咱们关系也不大，咱们到时候小心就是了！”

　　新一局对弈开始，花漫野观棋不语，在一旁默默研究着两人的棋路。

　　她虽然不擅长下棋，但对对弈人的性格和惯用手段却了解得很透，一盘棋下到中期，她便偷偷猜测双方下一步会在哪里落子，每当猜对了就会给自己奖励一颗杏脯。

　　这一盘棋看下来，她虽然棋艺没什么长进，倒帮司忱戈把蜜饯罐子清空了三分之一。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这样消磨殆尽，待几人终于抬起头望向窗外的景色时，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今日是十六，月亮又大又亮。谭星阁前竹林苍翠、潭水映辉，全然一副适合下酒的美景。

　　司忱戈命人将酒菜摆在顶楼的露台上，三人临微风围坐、正欲痛饮，见花漫野突然将腰间别的葫芦拿上了桌。

　　“终于舍得拿出来了？我看你背了好几天了，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花酿，我突发奇想，做来试试，正好你俩和我一起品品。”

　　花漫野说着，给祝陌归和司忱戈都倒上一杯葫芦里的酒。

　　这酒液不同于红尘药的金黄、醉贪欢的清澈，是带着淡绿色的液体，在杯中被夜色和周围的竹子映衬得颜色更加浓郁，散发出阵阵清香气息。

　　花漫野一边倒酒、一边介绍着：
　　“帝弓峡有一片荷塘，里面的荷花长得特别好，又密又大！但是它们太茂密了，导致水里的鱼晒不到太阳，一个个都蔫蔫的……我前两天灵机一动、拔了一半来，用荷花、荷叶和旁边的柳树叶一起做了这个，还不知道好不好喝呢，来一起尝尝。”

　　这酒液颜色虽然特别，但因为有了之前的红尘药做先例，二人对花漫野的酿酒技术不疑有他，没做犹豫便碰了杯。

　　可酒入了口，他们面上的表情便都有些微妙。花漫野看二人神色不妙，自己也尝了尝：

　　这酒初入口时有些苦、待咽下去便会由舌根泛起淡淡的酸萦绕不散、初闻之时那清新的花香荡然无存、仔细品一品会发觉唇齿间还带着点土腥味。

　　总之，特别难喝。

　　“呃…………这是个意外，对不住啊对不住，我也没想到那么好看的花能被我做的这么难喝。”

　　司忱戈涩着舌头问：“不是，荷花酒确实是会苦，但这酸和土腥味明显是因为你加了柳树叶子吧？！”

　　花漫野更迷茫了，“那我也没想到人家长在一起的东西、放一块酿酒这么不配啊，明明离得那么近的，居然一点都不和谐……”

　　司忱戈气乐了：“离得近就一定要放一起？按这么说，你这个‘花酿’还有救！把它留着、回头咱在你那个荷塘里捞两尾鱼出来、都倒进锅里一起炖一锅汤，都是街坊邻居攒的，肯定好喝。”

　　祝陌归本来被这腥味顶得有些上头，听着两人的对话实在有趣、终于笑开了。

　　“璨璨，以后啊，你在制造食物的方面，尽量灵机别动。红尘药很好、已经封神了，让它孤独地待在神坛上就好。”

　　花漫野点点头，抱歉道：“好，对不住二位，我自罚一杯。”

　　说完，她换了个酒杯，给自己和另外两人都斟满了醉贪欢，先举起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

　　另两人也没有真的让她“罚酒”，举起杯也都干了。

　　放下酒杯，花漫野正打算拿起筷子吃饭，但她可能喝酒急了、或者动作幅度大了些，有点晕，随即按了按额角，却发现并没有什么缓解。

　　同桌的司忱戈和祝陌归此时也有些晕，三人面面相觑，都觉不妙。

　　司忱戈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这么难喝的东西居然会上头？！小漫野你当真没什么天赋！还是别祸害东西了！”

　　花漫野闻言一愣，觉得这话虽然对，但有点让人伤心，她本想接下话茬、打个岔糊弄过去免得彼此尴尬，没想到话一出口变成了：“司霆哥，你说得对……”

　　声音闷闷的，颇有些委屈的味道。

　　其实司霆话一出口自己都意外了，他看着花漫野长大，对她向来是当做自己妹妹一般护着的，虽说这酒确实不尽如人意，但也不至于说她‘祸害东西’那么难听，这么说有点过分了。

　　他本就后悔着，又看花漫野回答得一本正经，更觉得自己失言，想着开口找补一下，道：“我不是有意的，但你别一副霜打了的样子，看得人心里难受，好像故意说话难听欺负你了似的。”

　　说完，他自己和花漫野都呆住了。这话，本意是道歉，但太直白了，反而怎么听怎么都有些霸凌的意味……

　　祝陌归听不下去了，他望向一反常态的司忱戈，开口制止道：“忱戈兄慎言，本就是你话说重了，何来祸害一说？纵使璨璨这酒酿得像毒药又如何？我都喝了便是！”

　　司忱戈：“？？？”

　　花漫野：“………………”

　　祝陌归自己：不是？！我说了些啥？！

　　三人各自瞪着眼睛，在可怕地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这酒有问题！

　　花漫野重新拿出酒葫芦，用原来的杯子倒了一杯出来，仔细端详着，但并没看出来什么异样。

　　祝陌归谨慎地开口：“璨璨，你这酒，真的只用了你说的那几味原料？”

　　花漫野点头，“应该是啊，我亲手做的。”

　　司忱戈斟酌再三，终于推测道：“这酒，应是有其它功效，比如逼人用最直白的话口吐心声？”

　　他说完，想着试验一下，突然转向了花漫野，打算问一个她平时绝对不会如实作答的问题。

　　“小漫野，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可好？”

　　花漫野大概明白了他的意图，本已点头应允。嘴上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跟了一句“好。”

　　“你这次来的时候和我说要进藏书楼，说自己灵脉滞涩、想求书问解。但其实这只是个幌子，你是为了给陌归补因为生拔护心鳞损伤的灵心二脉，对吗？”

　　祝陌归瞪大了双眼，瞬间看向花漫野，完全没料到她此行如此急着把书看完居然是因为惦记着自己这回事。

　　两个人都在眼巴巴地等她回答。

　　花漫野咽了咽口水，意图遮掩，但话一出口便漏了陷。

　　“是，但寒烟你能不能听我狡辩？”

　　好，好，好。

　　花漫野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随即放弃狡辩、撇了撇嘴道：“现在我们有了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推测是对的，我做的这东西有些功效、可以深入研究。坏消息是，司霆哥我记住你了，你就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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